9、子欲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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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王远行把守着炭火的位置让给老道，自己躺在外边。
老人沉重的呼吸声响在屋里，王远行却怎么也睡不着。
每当夜深人静，他总会想起他娘，那个疯了的女人。
王远行知道，活着的人更重要，他不该问，可是他疯掉的娘就像是卡在喉咙里的一块肉，咽下去噎得慌，吐出来舍不得。
那毕竟是生他的人，她的过去到底有什么，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王远行总是忍不住想去深究。
那枚手印，那玉佩，王远行不傻，他看得出来，那并非凡物，那封手信字迹娟秀，措辞讲究，他娘也未必真的是个被人摆布的贱妾。
王远行翻身起来，点燃了油灯，提笔写了一封信，想了又想，最终写道：“山长，一切安康，我于冀州一道观里安身，其间许多事，纸贵且薄，不堪承载，万望勿念，偶听身世隐情，若山长知晓，祈求告知。太清遥拜。”
撂下笔，王远行有些困了。
明日事且明日去，借着大雪，还有思虑的余地。
第二日王远行起的迟，他年轻贪睡，揉着眼睛的时候，老道已经在外间削起了一块木头。
看那形状，是一把剑。
“这什么？一把木剑？”王远行靠在门框上。
“雷击木，做一把法器。”老道笑了笑，手上的活颤颤巍巍的，一下给剑身刨出个坑。
王远行不会做木工，但胜在手稳，为了避免木剑从法器变成坑洼不平的邪门歪道，王远行迫不得已接过了木刨。
“这世间哪有妖邪，做这玩意干什么？”
王远行嗤之以鼻，手上却没停，老道却笑而不语。
一直到中午，这把木剑堪堪上好了油，枣红的颜色，王远行随手舞了两下，觉得手感不错，递还给老道的时候才想起来问。
“这是给谁的？”
老道说：“给你的。”
王远行愣了一瞬。
他明白，老道只是把他当成走掉的那个人。
走掉的人？王远行低头看着这把剑，他对师父来说不也是走掉的人，那师父会把于赫师兄当成是他吗？
有那么点不是滋味，又觉得心酸。
这一刻用五味杂陈形容不为过。
午间王远行想将信递到驿站，但还没下山，就被拦住了。
山门前的人提着刀，衣着一致，领口绣着符文，是个篆书的王字。
“公子，上面有吩咐，您不能出去。”领头的人行了礼，口称公子，实际上半点没给面子。
王远行的戾气立刻就蹿了起来，他摇了摇手中的信，说道：“那不如请你帮我递信青省？”
那人不搭理他，但仍然寸步不让。
王远行往前走，他们往后退，横起来挡他的刀锋却没有偏上一偏，快退到山门外，领头的人开口了。
“公子，上面有吩咐，若您执迷不悟，死生不论。”
王远行气笑了。
强龙不压地头蛇，况且他也不是什么强龙，明面上还是王家的小辈，就算把他剁馅包饺子都没人插的上手。
摸遍了身上，王远行摸到了那枚玉佩，可是想来想去，舍不得母亲遗物用在这种地方，只得咬咬牙，又回去了。
回到这件小破道观里，王远行丢下信，坐在板凳上拄着下巴发呆。
就这个点子上，一柄剑鞘出现在眼前。
王远行接过来，老道又佝偻着背把木剑拿过来。
“试试，合不合手。”老道说道。
王远行无心搭理这一茬，抱着剑鞘依然发呆。
老道也坐了下来。
“木剑不会锈，上了油和腊，不会腐朽，滴血不沾。”
王远行诧异的望过去，他听懂了这话里的含义。
老道吧嗒吧嗒嘴，又说道：“等你木剑能劈树，我赠你这一门真正的绝学。”
王远行哭笑不得。
他不信有什么真正的绝学，但此时困在这里也别无他法，实打实能打出去才是硬的。
王远行站起身，剑鞘随之滑落，未到地面，便被一脚踢起来，伸手接住耍了个花。
王远行点评道：“合手。”
老道将木剑抛过去，王远行伸手接过来，将木剑收归入鞘。
“谢了。”王远行说。
老道不知是没听见，还是不想回应，只是坐在那里，看着王远行将木剑舞出万般不甘。
怎么能甘心呢？连选都没得选。
王远行一剑刺穿了一个季节，最后一场雪，落在王远行的一招一式里。
出不去，没得选的苦闷被化成剑法的精进，那套野路子剑招也被练的炉火纯青。
他本就是天才，学什么都是进步飞速。
老道在这最后一场大雪里面，拿出了一把铜钱剑。
这剑细，颇沉，不趁手。
王远行抡了两下却差点闪了手腕，几次都控不住剑尖儿，不停地抖。
“铜钱剑驱妖邪，木剑救黎民，看你怎么判断妖邪与黎民了。”老道坐在屋内，“握着木剑手要松，腕要紧，握着铜钱剑却要反过来，手要紧，腕要松。”
王远行若有所思，再重新舞起这套剑，却隐隐有了千变万化的趋势。
老道坐在屋内，含笑看着那道少年影，忍不住思念起了自己的徒儿。
他已经太老了，恐怕再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王远行最后一招落下，远处有冰裂声，又是春，回首望，老道已经合上眼。
又有故人去。
王远行丢下手里的剑奔过去，还是没能挽得住生命的流逝。
他打横抱起老道，不管不顾的冲进风雪中。
但那些看守的人还在山门前。
“请个郎中来，老人家病了！救命啊！”王远行隔着老远就喊，但这些人无动于衷。
“滚啊！！”王远行嘶吼，可是那些人连头都不回一下。
“求求你们，我不会跑，哪怕是请个郎中上来……”王远行到了山门前，紧紧搂着老道那逐渐冷去的身体，敞开道袍想留住这体温，然而只是换来那些人嫌恶的眼神。
王远行抽噎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翼翼的用胳膊扫去雪，将老道放在石阶上，脱下自己的棉衣裹着老道，抹掉自己冻住的鼻涕眼泪，重新耐着性子赔笑脸道：“爷，求求你，老人家病了，好歹看了这么多年道观，没功劳也有苦劳，别被我牵累了……”
然而他们只是对视一眼，同时笑出了声，即使此情此景是有人跪在漫天风雪里祈求他们给一个人一线生机。
王远行深吸一口气，冷得肺疼，但还是抖着声音给他们磕头，说道：“行行好……毕竟是一条人命……”
他们笑得更大声了。
王远行没有办法，他摸到玉佩，拿袖子擦干净，又吹了吹，递过去，赔笑道：“您看……”
这玉佩是好东西，这些人也有点眼力，他们拿了玉佩，迟疑了片刻，却没有动。
王远行站起来，他赤手空拳的上去撕打，扯着那些人的衣服，用牙去咬那个王字。
这些人他一个也记不清了，他们把王远行压在地上，说他疯了。
回到山上时，老道已经硬了。
王远行坐在门边，“咯嘣”一声，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那是死掉的人冻得太久的皮肉。
王远行呆呆的看着老道，他只能手足无措的面对失去，甚至不知道怎么安葬一个人，他还没来得及长成大人……
伴着风雪，门锁被叩响了。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子欲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