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落天使》天亮天蓝

3、1.完美陌生人（2）

　　露西穿着黑色仔裤、黑色靴子、黑色上衣，看上去和阳光一点儿不搭边。
　　根据圣剑和十字架学院着装守则的规定，只要学生行为得体，他们可以穿自己喜欢的衣服。
　　只有两项强制性规定：衣服样式必须端庄，颜色必须是黑的。想来还是相当自由的。
　　妈妈今天早晨逼她穿了一件肥大的高领毛衣，根本显不出她的身材。她浓密的黑发曾经长及腰际，让她引以为豪，现在却几乎被剪光了。那次火灾在她头皮上留下了烧灼的痕迹，头发也被烧得有些参差不齐。回到多佛后，妈妈把露西按在浴缸里，拿来爸爸的电动剃刀，一言不发地把她的头发剃掉了。过了一个夏天，头发稍稍长了一些，可她曾经令人艳羡的大波浪现在只到耳际。
　　阿伊莲打量了她一番，用手指弹了弹她苍白的嘴唇。“太完美了。”她上前一步，挽住了露西的胳膊，“我想我还真可以好好使唤一下我的新奴隶呢。”
　　这时大厅的门被推开了，那个高个子绿眼睛的男孩走了进来。他摇了摇头对露西说：“这地方，会把你脱光搜身，要是你敢藏违禁品的话，”他扬了扬眉毛，“所以还是省省吧。”说完把一捧不知其名的东西丢到了盒子里。
　　站在露西身后的阿伊莲一阵窃笑。男孩猛地抬起了头，当他看见阿伊莲时，他张张嘴又合上了，有些不知所措。
　　“阿伊莲。”他终于还是开口了，语气很平静。
　　“凯姆。”阿伊莲回答道。
　　“你认识他？”露西轻声问道，心想着教养学校是不是和多佛预备学校一样有什么小帮派之类的。
　　“用不着提醒我。”阿伊莲说着话把露西拽了出去，门外是灰暗阴冷的清晨。
　　主楼背后有一条小路环绕着一片杂乱的场地，其中杂草丛生，看上去更像一块空地而不是学校的运动场，只有一块记分牌和露天看台说明确实如此。
　　运动场外有四座外观肃穆的建筑。左边是煤灰砖砌的宿舍楼，右边是庞大、古旧、丑陋的教堂。两者之间另有两座开阔的建筑，露西猜想应该是教学楼。
　　就是如此，露西的整个世界就这样变成了眼前这副凄凉的景象。
　　阿伊莲转向右边把露西领到了场地上，让她坐在被水浸透了的木头看台顶端。
　　在多佛，像这样的地方总是充斥着常春藤联盟那些正在训练的运动员，所以露西总是避免待在这种地方。但眼前这片场地空空如也，球门锈迹斑斑，显然是另一码事，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露西一时还搞不明白。三只土耳其秃鹫在头顶盘旋，阴沉的风在光秃秃的橡树枝间呼啸。露西打了个寒战，把下巴缩到毛衣领子里。
　　“那么，”阿伊莲问，“你应该已经见过兰迪了。”
　　“我以为他叫凯姆。”
　　“不是说他。”阿伊莲快言快语，“我说的是那边那个。”她把头撇向她们刚刚离开的办公室那边，她们把训导员丢在了电视机前。“你觉着是男的还是女的？”
　　“啊？女的吧？”露西犹豫地答道，“这是测验吗？”
　　阿伊莲清脆地笑着说：“很多测验中的头一个。你通过了，起码我觉得你通过了。这学校里很多员工的性别一直都存在广泛争议。别担心，你会慢慢搞明白的。”
　　露西觉得阿伊莲是在开玩笑，如果是的话，这笑话还蛮酷的。但跟多佛相比，这个变化可是够大的。在原来的学校，那些打着绿领带，头发抹得锃亮的未来议员们文雅地保持着安静在大厅里缓缓穿行，金钱凌驾于一切。
　　通常其他的多佛孩子根本不拿正眼看她，似乎是在说别把你的脏手抹在白墙上。她心想，如果阿伊莲在那儿会是什么样子：在看台上打发时间？焦躁不安地大声讲着粗俗的笑话？露西还想着凯莉会怎么看待阿伊莲，因为多佛可没有像她这样的孩子。
　　“好了，说吧，”阿伊莲对露西发号施令，她跳到看台顶层，示意露西到她那儿去。“你做了什么被扔到这里的？”
　　阿伊莲的语调顽皮戏谑，但是露西突然感觉自己得坐下来太荒唐了，她本希望自己在学校的第一天不会让过去的记忆，毁掉自己苦心经营的表面上的平静。当然，这里的人肯定会想知道的。
　　她感觉血液在太阳穴涌动。每当她回想过去、回想那个夜晚的时候就会这样。对于发生在特雷佛身上的事情，她心中一直在有负罪感，但是她也一直努力不要让自己陷入那些阴影之中，关于那场事故，此时此刻她只能记得这点。那些黑暗，难以名状，无处倾诉。
　　去他的吧，她当时已经跟特雷佛说过，她感觉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那些扭曲的形状在他们头顶盘旋，威胁要破坏他们美好的夜晚。当然，那时已经晚了。特雷佛不见了，他的身体已经烧得面目全非。而露西，她有罪吗？真的有罪吗？
　　没人知道她偶尔在黑暗中见到那些邪恶的阴影，它们总是纠缠着她。长久以来，它们总是去而复返，露西都已经不记得它们第一次出现是在什么时候了。但她清楚地记得她是何时意识到这些东西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仅仅是冲她而来的。那时她七岁，一家人在希尔顿海岬度假，爸爸妈妈带她去划船。夕阳西下之时，那阴影开始在水面游弋，她对爸爸妈妈说：“它们来的时候你们怎么办？爸爸，你不害怕怪物吗？”
　　爸爸妈妈向她保证没有怪物，但露西还是一再坚称她看见了颤抖的黑暗的东西。父母带她去看了几次眼科医生，配了眼镜。而后她又错误地向父母描述了那些阴影不时发出的嘶嘶声，他们又带她去看了耳科医生，然后就是治疗，各种各样的治疗，最终是抗精神病药物。
　　但一切努力都没能驱赶那些东西。
　　到十四岁的时候，露西拒绝继续药物治疗。就是在那时候他们找到了桑福德博士，也在附近找到了多佛学校。他们飞到新罕布什尔，又开着租来的车子走过了漫长崎岖的道路，这才到了山顶那座叫做影子谷的豪宅。他们把露西介绍给那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问她是不是还能看见那些幻象。当时，父母牵着她的手都汗津津的，皱着眉头，生怕女儿真的得重病。
　　她当时很清楚，如果不对桑福德博士说她们想听的话，她得拜访影子谷很多次。她撒了谎假装正常，才被多佛学校准许入学，而且一个月只需见桑福德博士两次。
　　自从露西装作再也看不到那些阴影之后，她就再也不必服用那些可怕的药丸。但是她仍然无法预料那些阴影何时出现。她还记得那些出现过阴影的地点，森林深处、浑浊的水域，都是她不惜一切代价要避免前往的地方。但阴影出现的时候她会有感觉，因为这通常伴着彻骨的寒意和莫名的恶心。
　　露西跨坐在看台上，拇指和中指揉着太阳穴。如果她想安然过完今天，就必须把过去从脑海中抹去。独自一人回忆那天晚上的是她无法承受的，她也没法把那些可怕的细节和盘托给眼前这个诡异、癫狂的陌生人。
　　露西没有回答，只是看着阿伊莲。阿伊莲这会儿已经躺倒在了看台上，把玩着她那副巨大黑色太阳镜，说实话，那副眼镜遮住了她面部最美的部分。露西很难看出来，但是阿伊莲肯定也一直在看着露西，因为没过多久，她就坐起身来对着露西笑了。
　　“把我的头发剪成你那样吧。”
　　“什么？”露西吸了口气，“你的头发很漂亮啊。”
　　这倒不假。露西极度怀念阿伊莲那样又长又密的头发。她蓬松的黑色发卷在阳光下闪耀着迷人的光泽，其间还有一抹红色。露西的头发依然很短，只能松垮垮地垂在耳朵前面，但她还是把它们捋到了耳后。
　　“漂亮什么啊。”阿伊莲说，“你的发型才够性感，我也想要那样的。”
　　“哦，好吧。”这算不算是恭维呢？但露西不知道她是应该接受这番恭维还是该烦恼不安，因为阿依莲似乎认定自己可以拥有任何想要的东西，哪怕那东西属于别人。“我们去哪儿弄……”
　　“哈哈。”阿伊莲从包里掏出了一把粉色的瑞士军刀，正是嘉碧扔到违禁品盒子里的那把。“怎么了？”她看着露西的反应，“新生上缴违禁品的日子我总是要捞一把的。这个点子帮我熬过了被拘留在圣剑和十字架学院的日子，嗯，应该说是夏令营。”
　　“你整个夏天都在这儿过的？”露西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哈，你这话说得真像个新生，你是不是还在期待春假呢？”她把瑞士军刀扔给了露西。“我们没法离开这鬼地方了，永远走不了了，现在开工吧。”
　　“红色怎么办？”露西手中握着刀四下张望了一下，四周应该遍布着摄像头。
　　阿伊莲摇了摇头说：“我可不愿意和胆小鬼在一起，你到底行不行啊？”
　　露西无奈地点了点头。
　　“你可别跟我说你以前没剪过头发啊。”阿伊莲夺过军刀，拔出剪刀递给露西，“把我的头发剪得漂漂亮亮再说话。”
　　露西的妈妈在浴缸里把她残留的长发扎成了一束马尾辫，然后把它们剪了个精光。露西明知应该有更好的剪发方法，但是她一直不想剪发，所以她就只知道剪马尾辫这一种方式了。露西把阿伊莲的头发拢在一起，从手腕上撸下一个皮筋把她的头发绑好，握紧了剪刀，动手剪发。
　　那个马尾辫静静地落在阿伊莲的脚边，她喘了口气，四下摸了摸，捡起马尾辫对着阳光看了看。露西的心猛然一收。她仍在惋惜自己失去的头发和它们象征的东西。而阿伊莲的嘴边却浮现出浅浅的微笑，她再一次抚摸了她的马尾辫，然后把它扔进了包里。
　　“太棒了，继续啊。”
　　“阿伊莲，” 露西不禁脱口而出，“你的脖子，全都……”
　　“害怕吗？”阿伊莲说出了露西没敢说出口的话，“说出来吧。”
　　阿伊莲的脖子后面从左耳根处到锁骨的皮肤一片斑驳，像大理石一样闪着光。露西想起了特雷佛，还有那些可怕的图片，甚至连爸爸妈妈看了那些照片后都不愿再看自己的女儿。露西看着阿伊莲，一阵晕眩。
　　阿伊莲抓起露西的手按在她的皮肤上。那皮肤既灼热又冰冷，光滑而粗糙。
　　“我可不怕，你呢？”
　　尽管露西真希望阿伊莲能够松手，这样她也好把手拿开，但她还是答道：“不怕。”同时，她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因为她忽而想起特雷佛的皮肤触摸起来是否也是这种感觉。
　　“你是害怕你自己，真正的自己。对吗，露西？”
　　“不是。”露西矢口否认。很明显，她在撒谎。露西闭上了眼睛，她希望在圣剑和十字架学院的生活是一个新的开始，希望别人不会像阿伊莲现在这样看她。今早在学校的门口，父亲在她耳边嘀咕着普莱斯家的家训：“普莱斯家的人从不言败。”那时候露西还觉得自己的期望有可能实现。但现在露西已经感到疲惫，而且丝毫没有安全感。想到这里，她抽回了手。“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露西低垂着双眼问阿伊莲。
　　“我刚才问你为什么到这儿来的时候你没有回答，我可没有逼你啊。”阿伊莲扬起眉毛回答道。
　　露西点了点头。
　　阿伊莲指了指剪刀说：“把后面也剪了，把我弄漂亮点儿，像你那样最好。”
　　就算把头发剪得一样，但阿伊莲看上去还是像个营养不良版的露西。生平第一次给别人剪头发，露西真的想干得利索点儿。阿伊莲则开始滔滔不绝说着圣剑和十字架学院学校生活究竟有多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