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而溯》文蝴蝶

9、触不可及

　　缓了好一会，她掀开被子坐在床边，赤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而后立马将脚趾都蜷缩着抠进摆好在床前的拖鞋里，总算让她抓住了几分真实感。
　　客厅的小夜灯像颗昏黄的杏仁，在饮水机旁投下椭圆形的光斑。
　　邓婻接水时，开水顺着玻璃杯壁滑入，二者碰撞发出清脆的响，竟让邓婻后颈的冷汗又渗了出来。
　　邓婻指尖贴着杯壁摩挲，能感受到水流温温热热的，像极了外婆生前总说“不烫嘴”的温茶。
　　待到她再回到房间时，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已被冷汗浸出了些许深色痕迹的床单。
　　邓婻仰头灌完水，玻璃底轻轻地与桌面碰合，躺回被窝时，指尖颤抖着摸向枕边，现在她那双手的温度，凉得令人心悸。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爬进来，在邓婻的手腕上织出苍白且不规则的条纹，她眼神深深地望向了窗户外的那一抹月光，好似这样才能让自己静下心来。
　　晨光刚在窗帘缝隙里洇开淡灰色的边，床头柜上的闹钟突然爆发出刺耳鸣叫。
　　邓婻的睫毛剧烈颤动，当她尝试着睁开眼睛时，每回都以失败告终了，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昨晚的那杯水。
　　邓婻迫不得已，指尖在床头柜上摸索着乱按，直到第三声铃响才准确拍中开关。
　　金属外壳被掌心焐得发热，她盯着屏幕上跳动的7:00，整个人显得有些不耐烦。
　　方槿这时敲响了她的房门，“婻婻。”
　　邓婻拖着困倦的声音道：“进——。”
　　方槿一进来，指尖就抚过门边灯的开关，没来得及防备，邓婻就被这亮堂的灯刺痛了眼睛，紧接着将头埋进了被窝。
　　方槿走到窗户前，二话不说拉开了她的窗帘，随即还打开了窗户，窗户露出一条缝，一股冷气袭来。
　　被子上的蝴蝶兰香缠绕着昨夜未散的冷汗气息，两种味道交织却未显刺鼻——邓婻的冷汗本就是无形无迹的存在，似晨露般悄然浸透织物，只留一片微凉的潮意，在暖香中化作若无其事的留白。
　　等到方槿离开，邓婻这才肯起身。
　　起身时椅子角撞上了膝盖处，钝痛沿着神经窜到心口，总算将梦境残留的灼热感驱散了些。
　　“痛?”邓婻喃喃自语，“会痛？难道真的不是一场梦吗？”
　　邓婻心不在焉地从房间洗完漱出来时，一家人早已坐在餐桌上吃着早餐了。
　　“邓文璟，快点吃，要迟到了别磨磨蹭蹭的。”方槿喝着粥，每当她喊起邓文璟的大名时语气一般都参杂着不耐烦。
　　“婻婻，外边还下着雨，今天我一起送你去学校。”邓其咬了几口白馒头，看着邓婻淡淡道。
　　“好 ，那我问问栀栀和俞锋要不要一起。”邓婻点了点头，随即从书包里掏出手机。
　　拿到手机后，邓婻就来到了客厅的阳台上。
　　她指尖轻划屏幕拨通唐清栀的电话，听筒里嘟嘟声渐起时，目光已凝在玻璃窗外。
　　豆大的雨滴正砸在小区内停着电瓶车的遮阳棚上，噼里啪啦溅起细碎水沫，雨帘顺着檐角织成半透明的帷幕，将灰沉的天色割裂成模糊的色块。
　　她无意识摩挲着手机边缘，听着雨声与“嘟嘟”声在耳畔交叠。
　　不多时，唐清栀接通了。
　　对面先是传来了一阵嘈杂声，随后响起邓婻这些年再熟悉不过的嗓音，“喂，婻婻。”
　　“栀栀，我爸要送我去学校，你和俞锋要不要一起？”说完，邓婻便转过头看向了餐桌上的三人。
　　“好啊，那待会儿我们在你家门口集合。”
　　“好。”
　　吃过早饭后，邓婻、邓文璟与邓其一同下了楼。
　　刚走到楼下，他们便远远望见唐清栀和俞锋两人共撑着一把伞，脚步匆匆地朝他们这边跑来。
　　细密的雨丝中，伞面随着两人的跑动轻轻晃动，两人的身影在雨幕里逐渐清晰起来。
　　“栀栀。”邓婻朝唐清栀的方向喊了声，唐清栀则是对她咧开嘴笑着。
　　待到唐清栀和俞锋走近，两人异口同声地喊：“邓叔叔。”
　　邓其冲两人微微一笑，“阿璟，叫人。”
　　“小栀姐姐、俞锋哥哥早上好。”邓文璟还算有礼貌，还知道鞠躬。
　　“早上好，阿璟。”俞锋笑着回道，唐清栀在一旁举起手朝邓文璟摇了摇。
　　邓其乐呵呵地笑了两声，随即道：“都快上车吧，不然待会儿淋湿了。”
　　邓其话音刚落，俞锋主动上了副驾，而邓婻、唐清栀、邓文璟三人则是往后排去了，邓婻先上的后座便坐在了左侧靠窗。
　　一路上车里都很安静，偶尔有几次邓其会问起俞锋一些家里的家常事，俞锋也是一一回答。
　　邓其先送的三人，因为他觉得三人快高考了任何时间都耽误不得，索性往他们学校直直地开去了。
　　“爸，不先送邓文璟吗？”邓婻见经过的路不对，发起了疑问。
　　“你们现在是一刻都耽误不得的，阿璟倒是等得了，实在不行我会跟老师说一声的，不用担心。”邓其心无旁骛地开着车淡淡道。
　　邓婻点了点头，继续看向窗外。
　　没一会车子突然之间紧急刹车，所有人都因为惯性往前扑，好在都系了安全带才没有人飞出去。
　　邓其整个人神经绷紧，心中还有些后怕，因为一车的人多多少少让他有点压力。
　　这时外面传来一声“抱歉”，因为车窗都关着，所以那道声音像是在梦里听到的一般，沉闷且低频。
　　邓婻闻其声却不见其人，待到车子继续往前走时，邓婻终是看见了刚刚说话的那人，但邓婻也仅仅只是看见一个背上的书包，并没有看到那人的正面。
　　他背着一个黑色的简约书包，书包的小层拉链挂着一个看起来有些旧了的白色棉绒比熊小狗挂件，挂件的可爱与他本人的戾气格格不入。
　　话说，她从小就一直喜欢比熊犬来着，总觉得那个挂件异常眼熟。
　　后来邓婻透过后视镜的一角，将他闯了红灯后赶着去救停留在路中央的那只小猫的一切收进了眼底。
　　那人的侧脸和之前她去抱作业时偷看那个男生的那张侧脸的轮廓很相像，周身的气质也很像。
　　不过她不确定是不是就是那个人。
　　这时候，唐清栀看着她开口了，“怎么高中生了还能闯红灯？”
　　唐清栀话音刚落，除了开车的邓其外其余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她，随即邓婻就开口：“好像是为了救小猫。”也不知为什么，邓婻情不自禁地就帮着林霄解释了。
　　因为时间隔得有些久远，所以她现在才想起来，这场小小的事故好像就是在她高三的时候发生过的。
　　“是嘛，那原谅他一回。”唐清栀听见小猫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而且她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等到了学校门口，邓婻一下车就看见了那个挂着棉绒小狗挂件的黑色书包。
　　邓婻很想要上前一探究竟，却被唐清栀叫住了脚步，“婻婻，等等我们。”
　　邓婻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冲着从车后绕过来的唐清栀微微一笑。
　　回到教室，邓婻嫌弃地拍了拍些许被雨打湿了的衣袖、裤脚，随后抽了几张纸擦了擦鞋。
　　她非常讨厌雨天出门，如果让她雨天呆在家里没有什么比这更让她开心的了。
　　所以第一节的早读课，邓婻根本没心情上。
　　她干脆和课代表请假去上厕所，出了教室门后她根本没想着要去厕所反而下楼去了音乐教室。
　　刚到门口她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首钢琴曲，这首钢琴曲让邓婻觉得很有忧郁的氛围感，它的旋律简单而富有重复感，结构清晰，和声柔和，营造出一种宁静、平和的感觉。
　　透过窗户，邓婻看见了坐在钢琴面前的男生，神奇的是这个人她前几个小时才见过。
　　今早邓婻就想着靠近这个身上布满许多秘密的人来着，只是被唐清栀给打断了，现在机会得来全不费功夫。
　　借着好奇的心理邓婻脚步轻轻地走了进去，直到林霄弹完那首曲子，才发现邓婻的存在。
　　林霄看着眼前的人，眼中不禁拂过一丝震惊。
　　邓婻先发制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走近林霄身旁，“你好，我不是故意打扰的，我就是想问一下你弹的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林霄轻轻地撇了撇眉，“《Una Mattina》。”
　　“什么？”邓婻以为自己听错了，因为林霄口中的语言既不是中文也不像英语。
　　“这是意大利语，中文翻译被译为‘一个早晨’。”林霄知道她没听懂，则开始给她解释起来。
　　“但在中文里这首曲子还有一个名字，叫做‘触不可及’。”林霄说到‘触不可及’的时候，眼里全是邓婻，只不过邓婻自己丝毫没有发现。
　　这句邓婻倒是听懂了，开始频频点头。
　　“这首曲子出自于意大利钢琴家Ludovico Einaudi之手，叫做‘触不可及’的原因是因为《Una Mattina》这首曲子是法国电影《触不可及》的主题曲。”不知不觉中，林霄说得越来越多了。
　　也不知是不是第一次与邓婻近距离交流所以下意识地滔滔不绝，他都没意识到这时候的自己与平时充满了戾气的那个林霄有多么不一样。
　　“我刚刚弹的只是这首曲子的整改版，原曲会更好听些。”林霄环起手放在胸前，淡淡地看向邓婻。
　　“虽然我没有听过原曲，但是我觉得你刚刚弹的就很好听。” 邓婻夸林霄的同时，她面不改色地走向第一排的位置处坐下。
　　“我不想上早读，你可以再弹一次吗？”邓婻两只手臂抵在桌上、手掌微弯支撑起她的脸，即使她知道自己的话有些冒犯，但为了与这个男生独处寻找一些蛛丝马迹，她不得已出此下策。
　　说完，邓婻心中甚至还有一些期待。
　　“荣幸之至。”林霄的声音很好听，不仅低沉而且很磁性。
　　邓婻想不到这样一个充满戾气的人也会有这么顺毛好说话的时候。
　　随着钢琴键被按下，忧郁的声音渐渐再次响起，在整间音乐教室回荡。
　　通过刚刚近距离的观察，邓婻得知了人家的名字——林霄。
　　她总觉得眼前的人与外婆有着不浅的关系，当然了，这仅仅只是她的猜测。
　　两人就这么静静地待着，直到还剩五分钟就要下课的时候钢琴声戛然而止，邓婻见状走上前。
　　“刚刚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邓婻，婻是女字旁一个南边的婻，虽然它不是这个声调，但是我的家人都喊的都是第二声，同南边的南。我是高三八班的学生，你呢？”邓婻双手背在背后，微微弯腰道。
　　“林霄。森林的林，云霄的霄，高三七班。”林霄站起身来，因为他比邓婻高不少，所以邓婻面前顿时多了些阴影。
　　听着林霄那完美的自我介绍还有得知他是尖子班七班的学生后，邓婻瞬间有些自愧不如，尴尬地咳了两声。
　　“那我们就当是认识了，我先走了下次见。”邓婻说完没等林霄开口便离开了。
　　看着邓婻离去的背影，林霄喃喃自语：“下次是什么时候？”
　　林霄脸上不禁浮现一丝落寞，可他好歹还是开心的，因为邓婻主动跟他说话了。
　　回到教室的邓婻越想越不对劲，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之前在厕所听到那两个女生说林霄是色盲来着。
　　“还是找机会再确认吧，不信谣不传谣。”邓婻自言自语地道，丝毫没有听见讲台上的老师在叫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