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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   关纤云睁不开眼,只觉自己坠入一片无边黑暗之中,身畔偶有桃花香萦绕,转而又化作漫天血腥。

      神形俱消,阴曹地府是为如此。

      可她转念一想,自己这一生从未作恶,最坏无非把身旁一个小郎君欺负的眼眶通红,又何至于沦落到此般田地?

      她在心里发问,问菩萨为何不救她,恍惚间听得菩萨回道:“人间报应因果,无非是一命还一命。”

      报应因果,休恋逝水。

      她欠小郎君一命,故而要在这九泉之下受切肤之痛。

      可这切肤之痛究竟熬了多久,她记不清,只觉天光泄亮处愈发刺眼,伸长双臂去揽那一线光,手忽地被仙子柔柔握住。

      睁开眼,仙子浅笑,是她几世未见的长姐的脸。

      “纤云,你终于醒了……”

      她一怔,又觉长姐滚烫泪珠落在她的脖颈处,把她拉回人世间。

      “阿姐……我这是在哪儿?”

      关锦月拭去眼泪,坐在床边,朝她露出个笑道:

      “你在关府,这里很安全,没人能伤得了你。”

      她头疼欲裂,撑着身子坐起来,见四周果然是熟悉的闺房软卧,又问道:

      “不对啊,我记得,我不是在宫里参加除夕宴吗,有人起兵造反,然后傅元……”

      话声顿住,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傅元被一箭刺穿心头的画面,她猛地抬起头,攥住关锦月衣袖道:

      “傅元呢,阿姐,傅元他回来了吗?!”

      关锦月薄唇微抿,覆上关纤云颤抖的手道:

      “纤云,你眼下刚醒过来,不能受太大刺激……”

      关纤云怔忡盯着她,连连摇头,一双眸子却忍不住落下泪来:

      “阿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傅元他是不是已经回国公府了?我要去找他!”

      说着便要掀帘下榻,又被关锦月按住肩膀坐回原处,定定道:

      “好,你想知道,我就全部告诉你——”

      关纤云心跳如擂,手上忽被她塞了个冰凉的物件,垂眸看去,一只青铜令牌在烛光下映着虚光。

      她认出这是傅元往日最为重视的调兵虎符。

      “给我这个做什么?我又不会用……”

      她仍攥紧手指不肯相信,却听关锦月背过脸低声道:

      “傅公子被宫人发现时,已被房梁压得没了气息……这令牌,是我向傅小公子求来,权当给你留个念想的。”

      “他……死了?”

      登时犹如万箭穿心,关纤云胸口一阵刺痛,盯着令牌沉默许久方道:

      “是我,把他害死了?”

      关锦月侧过身子不答语,见关纤云半张脸隐在烛火之中,纷纷落下泪来:

      “我害死他了,我该怎么办啊阿姐……”

      关锦月心中苦涩,只能强撑着镇定道:

      “那件事你知我知,日后切勿再向外人提及。”

      “阿姐——”关纤云喉间哽咽,又被打断话头。

      “三日之后,我会托人把你带去蜀地。你且在那里避几年风头,待傅家人忘了你,阿姐定会把你接回临安。”

      “蜀、蜀地?”

      关纤云泪痕未干,抬起头看她,一双红眸微微睁大。

      “阿姐,你这话是当真的吗?”

      “纤云……西蜀离临安是远了些,但至少傅家人和皇室不会再伤害你了。”

      关锦月眸光决然,似是要把小妹的容靥深深刻在脑海之中,“当然,这全凭你本心。你若不愿走,长姐决不强求……”

      “我愿意去,阿姐。”

      关纤云忍住泪,道:

      “我若留在临安,难免被傅家人记恨。一人受苦也罢,我唯独不想让家人再受牵连了……”

      关锦月见她面色认真,亦不再多言,伸手把她揽入怀中,吃笑道:

      “我这小妹长大了,知道给家里人分担难处……”

      话音落入哽咽,两人缩成一团轻声哭泣,彻夜无眠。

      *

      三日光阴弹指而过,转眼便到了离家赴蜀的日子。

      关纤云这几日虽都睡在闺房之中,却仍不得安稳,总觉身畔空荡荡的,连带着心里也缺了一块儿。

      天光乍亮时,已有马车在门外备着。关纤云踏霜下阶,拽着长姐的手久久不愿松开。

      “阿姐,说好了,中秋和除夕那几日一定要来看我。”

      关锦月笑着应下,替她裹紧狐氅,又嘱咐道:

      “去了巴蜀那边,人生地不熟,莫要再使小孩性子,给李公子添麻烦。”

      “李公子?”

      关纤云愣住,转头往马车旁一看,这才瞧见李悦风的身影,正吩咐小厮往车上搬东西。

      关锦月见她面露疑惑,开口解释道:

      “李公子被圣上调往蜀地任职,路上多个人相互照看,总归也是好的。”

      她心下仍有不解,却因着要赶路的缘故,只得暂且点头应下。

      送至马车上,挥手同家人依依分别,知山高水远相见再难,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再一抬眸对上李悦风的目光,兀自有些疏离的垂下脸,道:

      “李公子,又让你见笑了……”

      李悦风微微挑眉,只道无妨。

      马车出城需走城南小道,车夫朝李悦风请示一声,得了应允后便扬鞭驶向临安南城门。

      关纤云听得真切,知马车要经过城南,不由得频频瞥他,可话在嘴里就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李悦风瞧出她心中念想,勾唇,又朝车夫吩咐道:

      “经过定安坊的时候停车,关小姐有东西落在旧居了。”

      她闻言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朝他行个顿首礼。

      “公子当真是心思敏锐,我还未开口,就知晓我心中所想了。”

      李悦风淡淡道:“小娘子的想法全都写在脸上了,想看不出来都难。”

      “嗯?真有这般明显吗……”关纤云脸上泛红,小声反驳道:“那为何傅元就从来没看出来过。”

      提及那人,她忽地哑了声音,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勒住脖颈。

      李悦风侧目,见她颇惆怅地垂下眸子,亦不再多言。

      少顷后马车缓停,车夫道:“公子,定安坊到了。”

      关纤云忙起身下车,朝他谢道:“多谢李公子,我拿点东西,马上就回来。”

      不待他回复,便头也不回地往小巷深处奔去。

      一路炊烟袅袅,邻里生火煮饭,偶尔听得小孩晨起温书声清朗。

      她跑到旧居阶下,摸索着口袋找钥匙,却忽被邻家稚女抱住腿。女孩仰头问她道:

      “娘子姐姐,你和夫子好几天没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们搬家了呢!”

      关纤云循声低头,见是跟傅元习武的囡囡,正不知如何解释,那孩子打量四周没找到傅元身影,又道:

      “怎么只有姐姐你回来啦?夫子呢?”

      “夫子他……”

      关纤云蹲下身子同她对视,强忍着酸楚道:

      “夫子生病了,没办法再教你们习字了,对不住啊。”

      “不教我们了?!”

      孩子眼眶一红,急急拽住关纤云袖子道:

      “骗人的吧?夫子前几日还罚我抄书,也说什么再背不下来他就不教了……”

      关纤云眼里有泪打转,却听那稚嫩童声在耳畔回响,背起诗经来——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娘子姐姐我都背下来了,你能不能告诉夫子,让他别生气了呀!”

      她只摇头,抱着那孩子一遍遍道歉。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初来此处时,的确是杨柳五月。她走进院子,见菜园融雪,端的是来年丰收好兆头,禁不住苦笑出声来。

      小屋一贫如洗,除出嫁时带来的首饰外再没什么值钱物件。她无意间踢到床角处一个小木匣子,打开,见里面躺着好几只草兔子,芒草枯黄,在寒风里打颤。

      夏天的狗尾巴草,亏他能保存这么久。

      她把匣子合上,捧在手中,哭也不是笑也不是。

      走出院子,阶下那囡囡仍不愿离开,抠着手朝她道:

      “娘子姐姐,你也要走吗,我日后若是想你了怎么办?”

      关纤云点头,上前抚她的头顶道:“姐姐以后会来看你们的,莫要哭。”

      说着又把腕上玉镯褪下来送给她,领她回了家,这才急匆匆赶回巷口马车旁。

      马车之上,李悦风闻声睁开眼,便见关纤云轻巧跳上车,面色如常,眼尾却泛着红痕。

      他微不可闻地叹一口气,伸手帮接过她怀中包袱,缓缓开口道:

      “关小姐……去了蜀地,就往前看吧。”

      关纤云知他是在宽慰自己,勉强舒了眉眼,道:

      “李公子新上任,公务必定很重,不必太担心我。”

      又问:“公子在太常寺的官当得好端端,怎么突然被派去蜀地了?”

      李悦风垂眸沉默片刻,似是在斟酌语言,半晌方道:

      “关小姐应该还不知晓,宫宴兵变那晚后,先王退位,七皇子改元登基,即为当今圣上。”

      不知为何,关纤云听他提及七皇子时,脑海中忽浮现一个绛紫锦袍的身影。

      “是腊月末那日,来巷中找傅元的人吧?我记得你是同他一道来的。”

      李悦风点头,“在下只是陛下身边一介门客而已,不足挂齿。”

      关纤云嗯了一声,看向他的目光依旧带着探究;而他想起几日前关氏长女所托付之事,只得低头谎称道:

      “那日去找傅元……也仅仅是为了确认他是否真的失了心智,宫变一事与他无关。”

      关纤云这才收回视线,几分失望道:“我还以为傅元那时已经恢复了……也罢也罢,如今再追究又有什么意思。”

      思索片刻忽又转过头,朝他蹙眉。

      “可你还是没告诉我,你去蜀地是要干什么啊。”

      李悦风见她穷追不舍,无奈笑答:

      “为官者久居庙堂之上,难免忽视百姓疾苦。今岁冬西蜀冻寒,在下自荐前去赈灾,也算是历练一番吧。”

      吐字淡淡,话中真意却如有千钧之重,硬是把斜卧窗棂的关纤云听出一层手心汗,轻声道:

      “想不到李公子有如此志向,民女之前出言不逊,还望公子见谅。”

      说着坐直身,言语间的由衷敬佩之意已是藏也藏不住。

      “公子去到西蜀且全力赈灾,不用管我。我爹给了不少盘缠,足够我赁间宅子,开个刺绣铺,绝不给你添麻烦。”

      李悦风见她又恢复几分精气神儿,稍松一口气,笑道:

      “去了西蜀,小娘子就是西蜀的百姓。为地方官自然要替一方百姓谋福祉,谈不上添麻烦。”

      关纤云听这人讲话滴水不漏,无形之中既慰藉了自己又不添负担,一时更为惭愧:

      “公子此言极是。日后若有什么能用到我的尽管提,民女必当在所不辞。”

      言辞诚恳间,就差没跟他拜把子结为手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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