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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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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纤云被关锦月生拖硬拽逃出宫,躲进关府马车,人依旧是失了魂魄一般,拽着她的衣袖喃喃道:
“爹呢,阿姐,爹没事吧……?”
关锦月强忍哭腔,安抚她道:
“兄长已经先带着爹回府了,放心吧,一定不会有事的。”
关纤云欲再问,忽听车窗外传来傅子衍的声音,她掀帘望去,见傅子衍扶着许楚薇走出宫门口,许楚薇一截右臂被划出箭伤,正往外汩汩冒血。
“关小姐,请你们带楚薇先行离开。”
二人闻言忙下车,把神智不清的许楚薇接过来,又听她半睁开眼苦苦哀求道:
“兄长,我找不到兄长……”
关锦月眉头紧皱,心疼地攥着她的手道:
“都怪我方才没看住楚薇,让她跑丢了……”
“阿姐你别自责了,这怎么会是你的错!”
关纤云声音哽咽,亦不忍再看许楚薇那染血的衣裙,别过脸道:
“当务之急是先带着楚薇去寻郎中。”
“那你呢,你要去哪儿?”
关锦月抬起头,见她缄口不语,心下便明白自家小妹的决意,咬牙切齿道:
“你就这么不死心,我也不管了,随你去吧!”
说罢,转身抱着许楚薇上车,在关纤云的目光中头也不回离开宫殿。
远方地平线上,朝日破晓,映出已被烧得焦黑的城墙。
她阖上眼,深吸一口气,才发觉那整夜不绝的哀嚎声早已停止,而傅子衍立于身侧,语气是前所未有的颤抖:
“关小姐,我家兄长,如今在何处?”
“傅元他,”话到嘴边,竟弥漫出血锈味,“他被箭射中了,就在宴厅那里……”
话音未落,傅子衍已转身冲进宫中,她也踉跄跟在他身后,一路唤道:
“傅元,傅元你在哪里——!”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那些死里逃生的宫人照旧低首赶路,往雍和宫恭贺新皇登基。
二人逆潮而行,赶至宴厅前,入目但见一片狼藉,碎瓦遍地。
关纤云顾不上哭,跪在地上搬开那些细碎琉璃瓦。光洁手背被划出无数血痕,染红落雪,她却像感知不到疼痛一般呢喃哀求道:
“傅元你究竟去哪儿了,我知道错了,我给你道歉可好,别再躲着我……”
傅子衍见四下空旷,心觉几分不对劲,俯下身子问她道:
“关小姐,你确定兄长是在这里被箭刺伤的吗,为何连一片衣料都寻不到。”
关纤云手抖更甚,只得安慰自己道:
“兴许,兴许没有死,他自己逃出去或是被人救下了都有可能……”
她眼中有泪打转,尚重燃一丝希望,余光却瞥到焦黑瓦砾下压着的一抹青碧。
“这是……”
她呼吸一滞,僵着手剥开瓦砾,见熟悉的青缎香囊半埋在土里。囊中簌忽落下几张红纸,已被烈火烧的面目全非。
——是出家门时,巷里小孩送给她们的窗花。
她分明与傅元约好回家守岁,同剪窗花。
傅子衍上前欲叫止,却见她忽着了魇一般把窗花铺在地上,伸手挨个辨出那些梅花、麦穗和并蒂莲的样式。
未待细看,猎猎寒风将红纸卷入半空,她的手中只余一捧残灰。
“不可能,他不会出事的……”
关纤云撑起身子,还欲往废墟深处寻找,却只觉眼前阵阵发黑,呼吸也愈发沉重。
傅子衍见她背影摇摇欲坠,抢步上前阻止道:
“关小姐,关小姐……别再往里走了!”
她再没有力气回应,阖眼的最后一刻,恍惚只看到残垣处闪过一抹象牙白的衣裾。
天旋地转间,她昏倒在瓦砾之上,彻底失去意识。
傅子衍忙虚扶住她,确认还有微弱气息,正要离开,忽听身后传来一道尤为陌生的声音:
“傅小公子还请留步。”
他回头,见断垣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个白衣郎君,朝他作长揖道:
“在下太常寺李悦风。”
“你是,七皇子身边的那个幕僚?”
他同七皇子打过几次照面,知七皇子麾下有一得力幕僚,虽不清楚底细,可也能从来人举手投足间窥到几分文官风骨,心中便有了定夺。
李悦风颔首,不置可否。
傅子衍心下生疑却没时间发问,只想先把关纤云送出宫。折身欲走,又被他出声止住:
“小公子,新皇和世子殿下在雍和宫等您。”
他瞳孔猛颤,对上李悦风清雯的视线,哑声道:“兄长,他无事吗……”
李悦风缓步上前,从他手中接过关纤云,拦腰抱在怀中道:
“世子殿下已无性命之虞。至于关小娘子这边,由我亲自送回关府,小公子大可放心。”
傅子衍思索片刻,随即朝李悦风告辞,疾步赶往雍和宫。
李悦风目送他身影消失,这才低下头,若有所思地打量怀中小娘子睡颜。
半晌,敛起神色,抱着她朝宫门方向走去。
*
李府马车载着二人驶向北城关氏宅邸,远瞧见朱漆宅门大敞,门童不知所踪,唯余阶下几多落叶萧瑟。
李悦风拥着关纤云缓步下车,踏入宅门,这才有下人怵着脖子上前,问道:
“公子今日来有何事,我家府上家主……”
话没说出口,在看到他怀中关二小姐的那刻滞住,倒吸一口冷气。
“关小姐于宫中昏迷,我是来送她回府的,去给关少卿通报一声。”
李悦风低声吩咐,又闻不远处步履凌乱声,关氏长子关长渊迎面而来,朝他拜道:
“李公子,今日府内事务繁杂,有失远迎。”
李悦风认出来人是今岁翰林院新升的学士,略一点头,道:
“公子不必多礼,关小姐眼下已昏迷多时,亟需先找郎中看看。”
关长渊闻言,心下更添焦灼,忙侧身道:
“公子这边走,府上郎中正在前厅给家父诊脉。”
说罢转身引路,李悦风跟在身后,稳稳抱着关纤云穿过抄手游廊,进了厅下。
正厅中,寂静无声,绣花落针清晰可闻。
关锦月正于外室来回踱步,循推门声望去,见自家小妹不省人事倒在生人怀中,登时傻了眼怔在原地。
“纤云,纤云她怎么了?!”
她疾步上前,脑袋掌不住地发晕,而关纤云仍旧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关二小姐许是忧虑过度,支撑不住昏迷过去了。”
李悦风斟酌开口,“先让她去榻上休息,找郎中过来诊脉吧。”
关锦月如梦初醒,忙挑帘把李悦风请到里间,见他极为妥当地把关纤云照料好,方开口谢道:
“多谢公子相助,我这就去把郎中请过来。”
不到半刻,便又带着郎中匆忙赶来。
明明是寒冬腊月,两人额间却都渗出薄薄一层汗珠,关锦月此刻也顾不得什么闺房小姐规矩了,胡乱把额前碎发笼至耳后,朝那郎中道:
“烦请您快看看我小妹,她昏过去了!”
一面说,一面急急掀开帷幕,几乎是推搡着把那郎中赶到床榻前,呼吸急促。
那郎中甫为家主止了一夜的血,休息不迭,又赶来为关纤云把脉察病,只在心里暗道关氏气数将尽,长叹一声上前。
半柱香过,撂下床帘退回至厅前。
“我家小妹如何,不要紧吧?”
关锦月忙迎上去,两手捂在心口处哀问。
郎中摇摇头,眉心皱纹舒展几分,“小小姐只是一时急火攻心,身子并无大碍,开几副调理心绪的药服下即可。”
关锦月闻言,这才把头一歪,浑身泄气地坐倒在扶椅上。
“还好还好,所幸都是有惊无险……”
关长渊闻言亦长舒一口气,朝关锦月嘱咐道:
“我去送郎中和李公子,你暂且在这里候着。”
关锦月点头,见他们出了厅,重又回到榻前照顾关纤云。
她坐在杌子上托腮发怔,不知过了多久,忽听背后传来脚步声,便以为是关长渊送客回来了,头也不回地抱怨道:
“一场宫宴闹出这么大乱子,当时爹就不该答应傅家求亲,到头来什么好处没沾上,反倒趟这一趟浑水。”
来人不应答,在她身后数尺顿下步子,闷声回道:
“此事是兄长考虑不周,我替他向小娘子赔不是。”
关纤云闻声猛一回头,见傅子衍长身颀立堂下,双眸低垂,面上确有十二分歉意。
“傅小公子?”她起身,语气仍是不善,“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傅子衍道:“回门那日,我来府上接兄长和嫂嫂回去,对关府布局有些许印象。”
关锦月想起大雨那日他帮自己制服登徒子,只觉心气不顺,干脆瞥过脸不看他,冷冷道:
“我方才所言不过一时气急,小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话带针芒,怎么听都不似“一时气急”。
傅子衍走上前去,见关纤云躺在重叠帷幕后,往日生龙活虎的小小姐如今一副病恹恹之态,一时间缄口无言。
长久沉默中,关锦月再度开口:
“傅公子眼下情况如何?”
“仍在昏迷,但好在已没有性命之虞。”
傅子衍知她记恨自家兄长,却也如实答来。侧目望去,忽见她一双狭长凤眸灼灼盯着自己,沉声开口道:
“你可知他为何会中箭?”
他沉默,关锦月蓦地一笑,那笑中含了几分意味不明。
“我那时在小妹身侧,亲眼见她把傅公子拽到身前挡箭。”语气一顿,咄咄质问他道:
“傅元只怕已经恢复神智了吧?虽然我不知他为何要瞒着小妹,但你觉得,凭他如今的性子,醒来之后会肯轻易放过纤云吗?”
傅子衍被她说的无言以对,知她这一番话并非毫无道理——兄长中意关氏小娘子虽是为真,但在性命面前,究竟能为这一背叛行径让步几分,连他也无法保证。
他垂首,许久方妥协道:
“所以,你想要我怎么做。”
“等小妹醒来,我会告诉她傅元已死,让她彻底断了和临安傅氏的关系。”
傅子衍怔住,“可若兄长执意要寻呢?”
“还请小公子出言相劝。”关锦月应得干脆,“至少,拖到我把小妹送出临安。”
“兄长有功于社稷,圣上必将大加赏赐。如今送走关二小姐,那她从前受的苦……”
话没说完,被关锦月冷声打断,“小公子是想让她以命相赌吗?”
她深吸一口气道:“这桩婚事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什么荣华富贵,没有傅元我关家也照样给得起,我只是不希望小妹再被牵扯进朝堂中了。”
语气是斩钉截铁的决绝,傅子衍再无法劝说,只得道:“我明白了,兄长那边我会瞒着。”
随即起身,道一句不必送,兀自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