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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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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毕,月上中天。
杜青海喝得东倒西歪,一面被侍从搀着往马车走去,骂骂咧咧道:
“关氏那个小娘子敢骂我,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她也不瞧瞧自己如今嫁了个什么废人……”
侍从应声附和,把他扶到马车下,左右看去,却寻不到车夫的身影,委声道:
“王爷,您先上车候着,这车夫不知去哪儿偷懒了,我去找找。”
杜青海闻言,猛地踹他一脚,骂道:
“没用的废物,快去把他找来!”
说着,也不管那侍从被踹得倒地哀嚎,自顾自爬上马车。
王爷府马车宽敞,正中熏炉烟雾缭绕,烛火却已然熄灭。昏暗无光,叫人辨不出方向。
他暗骂一声,摸索着前进,手却忽触碰到一把尖锐腥寒的剑柄。
黑暗中,冷冽声音响起,压得他几欲窒息。
“杜王爷,你方才在许府,同我娘子讲了什么,说来让我也听听可好。”
杜青海心中大惊,抬眼见车厢内一个修长人影正斜倚座上,单手支头,看向他的眼神晦暗如墨。
“你你你、你是傅元?!”
他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撑着身子往后缩,大喊道:
“来人呐!有、有人意图行刺本王爷!”
傅元笑的玩味,短刃于夜色中划出一抹寒影,悠悠道:
“你那些侍卫已被我送上黄泉路了,怎么,你也想下去陪他们?”
“我可是王爷!你这个贱民,敢动我一下试试……”
他梗着脖子还欲叫板,却见短刃凌空刺破夜色,朝他面门刺来。
刀刃擦着他的耳朵钉在车壁,他只觉耳畔锐鸣,有温热鲜血顺着脸颊流下。
“这一剑……污言秽语……脏了娘子双耳……”
他听不真切,只能看见傅元起身走近,浑身戾气压得他喘不上气。
“殿下……殿下饶命,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话未说完,右手掌心传来一阵刺痛。
“这一剑……碰娘子身子……”
“啊——!救命,来人救命啊!”
他哀嚎求救,猩红血泪在身下溢了满地,如坠地狱。
下一秒,傅元手起刀落,一剑封喉,鲜血直溅车窗数尺。
杜青海眸子滞住,登时断了气。
他拿杜青海的锦袍擦净双手,起身,翻窗下车,见那被踹了心窝的侍从怔立原地,身抖如筛糠。
“杜国舅长子杜青海,于九月初八回府路上遇刺,侍从皆亡,刺客下落不明。”
他收剑,撂下这句话,与那侍从擦身而过。
半晌,身后马车载着杜青海尸首,缓缓驶远,最终消失于街尾。
*
再回到许府宅门前时,人已经散了大半。
关纤云被关家和傅家人围在正中,叉着腰怒道:
“那杜青海日后再敢找事,我无论如何也要揍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
几个小辈神色各异,傅国公抚掌大笑,关六山谨小慎微大半辈子,这回却也破天荒地道:
“对,凭他什么王爷不王爷,小女你只管教训他,出事了有我担着!”
傅元远远望着,再低头检查一遍衣着,随即快步走到关纤云身边,牵起她的手道:
“娘子!我回来了。”
关纤云还在骂,忽觉手被柔柔包住,滚烫暖人。再一抬头同来人对视,心下不知为何就泛起委屈来。
“去哪儿了?知不知道我担心你啊。”
她蹙起眉,掩下眸中水雾,声音闷闷道:
“每次都叫人不省心……”
傅元心里揪疼,只恨方才在马车上没把那杜青海千刀万剐,忙委声道:
“娘子我错了,我们回家吧,好不好?”
关纤云一吸鼻子,被他哄得委屈更甚,指甲偷偷掐他掌心,面上对关长渊道:
“哥,你送我们回去吧。”
关长渊正欲答应,傅国公却先开口道:
“不必,囡囡就坐国公府马车回去吧。”
傅元抬头同国公对视,见他眼神锐利,便稍有心虚地移开视线——
人虽老了,对血腥气味的敏锐倒是不曾弱下分毫。
关纤云闻言也不推脱,向兄长和爹道别,又随傅元上了国公府马车。
马车悠悠,关纤云把傅元的手摊在膝上,见指甲不知何时已把掌心掐出月牙,面上闪过一丝窘迫。
“傻不傻,疼也不知道提醒我一下……”
她小声嘟囔,傅元却笑着摇摇头,道:
“娘子能消气,做什么都值。”
她面上一红,抬眼见傅国公正闭目养神,傅子衍目视窗外。再看这人混若无人的模样,气得偷偷拿手肘捅他腰窝。
傅元吃笑,忽听得车轮声渐弱,一道声音自窗外传来:
“停车,城中有刺客,衙门奉命检查。”
傅子衍抬手掀开帘子,眼神扫过马上官人,道:
“什么刺客,本官倒不知晓。”
官人定睛一看,见车内坐的是傅国公和大理寺丞,忙抱拳应道:
“国公,寺丞,多有得罪。是杜国舅长子杜青海,他在回府路上被刺客杀害,属下正奉命搜查往来车马。”
关纤云一听,眼睛登时亮起来,两手扒着车窗道:
“杜青海被杀害了?死了,还是残了?”
那官人迟疑片刻,道:
“死状惨烈,小姐还是莫要细问的好。”
关纤云一时只觉神清气爽,笑意藏也藏不住了,转头朝傅元比划道:
“傅元,你还记得宫宴那日欺负你的杜青海吗?就是那个特别胖,还豁牙的那人。他居然被刺客杀了,真是恶人有恶报!”
傅元笑得温柔,握住她的手细细摩挲道:
“夜深露重,娘子莫要说不好的字眼。”
他朝傅子衍使个眼色,傅子衍点头,冷声朝窗外道:
“如何,你是想上车彻查一番?”
那官人反应过来,忙勒住马绳后退,恭敬放行。
一时间飞来喜讯,关纤云心情大好,傅元的眼神更是自始至终黏在那明媚笑靥上,久久不愿移目。
车停至巷口,二人下车,关纤云脆生道:
“国公大人稍等片刻,我给您倒杯茶。”说着哼着小曲进了院子,只余傅元立在原地。
傅国公笑着应下,见关纤云走远,于车上瞥一眼傅元,瓮声教训道:
“日后行事,切不可如此冲动。”
傅元点头,道:“是。”
“河湟一战,查清几分了。”
傅元稍作迟疑,开口道:
“许潇然是乌孙国遗子,此事……”
“我知晓,事错在我。”
傅国公忽打断他,眉间皱纹深了几分,话带沧桑。
“当时是我心生怜悯,把他,和一个年仅三岁的女伢偷运回了临安。”
傅元一怔,未待多问,忽听得身后关纤云声如雀儿,端着茶盏回到阶下:
“国公大人您喝茶!”
她仰头笑得乖巧,把青花盏递到窗下,傅国公面上亦恢复如常,接过茶盏啜饮一口,笑道:
“好,泉冽茶香,囡囡这茶着实不错。”
关纤云更得意了,嘿嘿一笑道:
“国公若喜欢,我日后就多往府上跑,常给您泡茶喝。”
傅国公见这小娘子出言真诚,不似初次相见时那般戒备,登时也放下心来,连连点头。
又嘱托几句,马车方出了巷子。两人慢慢悠悠往家赶去,关纤云这才想起来问他,道:
“你今日去宴上干什么了?到处找不到你。”
傅元抿唇一笑,把背后的布包移到胸前,掏出个精致团糕道:
“瞧,我偷偷给娘子拿了好多点心。”
关纤云见他眸子忽闪,两手捧着糕点像是邀功,只觉心里暖融融的。
“谢谢你啊,费这么大劲儿混进去,居然只是为我偷糕点。”
说着,自己也窸窸窣窣掏起裙边香囊,竟从中拿出个花状小酥饼来。
“亏我在席上做贼似的偷拿,饭都没吃安稳。给你的!”
两人对视,皆忍不住笑出声来。
*
一连过了好几月安生日子,叶落草枯,转眼临安已步入腊月。
关纤云整日呆在锦绣阁,却再没见许楚薇来过。
她心里担忧,好几次去许府寻她,却有下人告知,许楚薇如今被关在宅里学女红,没有家主允许不得外出。
最后一次去时,一个圆脸侍女偷偷塞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
“关姐姐,兄长说我除夕那日就能出去了,莫要担心我!”
字迹稚嫩,关纤云似乎能透过纸面看到那张气鼓鼓的脸,这才放下心来。
时当正午,她心里没了顾虑,便打算休上半日工。待往家赶去,见那黛瓦青墙上停了一只鸽子,百里正往上抛糠米喂它,而鸽子居然也不曾飞走。
“百里,你做什么呢?”
她走近轻唤一声,百里侧头见了她,一时间愣住:
“小娘子,你今日怎么回来的早?”
“累了,所以回来休息啊。”
关纤云耸耸肩,见鸽子果真不怕人,来了兴趣。
“这鸟儿倒是通人性,百里,你说我们把它养在家里如何?”
说着,欲待抬手去摸,却见鸽子展翅盘旋,在院子上空发出短促的啾鸣声。
她反应不及,墙后蓦地跳出四五个黑衣暗卫,皆手持长剑,一眨眼的功夫便已把她围在正中。
“什什什么情况?这里是我家啊!”
关纤云傻了眼,两手举过脑袋,欲哭无泪。
百里也顿时慌神,忙把她护在身后,朝那暗卫头目喊道:
“不是!你们搞错了,这是关小娘子,快把剑放下!”
那暗卫尚在犹豫,傅元先行出来,三两步下阶握住她的手,安抚道:
“娘子,没关系,他们不是坏人。”
关纤云眼中满是疑惑,颤颤发问:
“什么意思,我们又被抄家了不成……?”
傅元失笑,连声否认,又见一个绛紫锦袍的陌生男子从院中大摇大摆出来,朝那暗卫微一摆手,道:
“都回去吧。”
几个暗卫闻声,如风一般隐入角落,霎时没了踪影。
她怔在原地,见那陌生人负手上前,朝她道:
“关小姐受惊了。”
关纤云余惊未定,皱眉开口,“你是……?”
那人沉默不应,傅元在一旁轻声道:
“娘子,他是我的故交。”
“故交?”
关纤云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心下暗诽,能跟往日的傅元交上朋友,多半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主。
“在下姓魏,单字名凌,一介书生而已。今日恰巧路过此处,见到旧友,故来叙旧。”
那人说得坦荡,关纤云见他排场非同小可,又是国姓,颇为识相地不多问,只道:
“我知道了。外头风大,公子还请进屋吧。”
魏凌摇摇头,却道:
“不多叨扰了,在下先行告辞。”
说罢拂袖转身,关纤云这才注意到,魏凌身后还跟着一个白衣郎君,身形倒是熟悉。
“李公子……?”
她斟酌开口,李悦风闻声回头,朝她颔首道:
“小娘子,今日多有得罪,日后定当亲自去锦绣阁赔礼。”
她心下发乱,上前欲同他讲话,却被傅元扯住袖子,听他闷声下了逐客令:
“不送。”
李悦风不作声色瞥一眼傅元,随即告辞,与魏凌一道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