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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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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眸倚在窗沿,乌睫低压看不出神色。
关锦月咦了一声,头探出窗,发间金步摇亦动亦晃。
“小公子,你当真要来香料铺子做跑堂?”
傅子衍似是被步摇上的日光晃了眼,微微侧过脸道,“兄长有约不得履行,身为舍弟自当替他完成。”
傅元同他对视,见他面上冷意依旧,眉心却不似往日般紧皱,只一眼便心下明了。
纵使他装傻装得再像,也瞒不过自家小弟的眼。
他原本是打算先把傅子衍支到香料铺,好找机会跟他讲明白,没成想到头来,竟是自己低估了这人的眼力。
他哑然失笑,侧过头不再多言。
关锦月支着脑袋打量那傅氏次子,上次相见他还是雨中劲衣佩剑的大理寺丞,只手一挥便将登徒子打入牢狱;今日再见,腰上佩剑已然换成玉玦,柔和眉眼间一分厉色。
她脑海中设想这人穿上直缀,在铺子里招呼客人的模样,嘴角一抽。
“还是算了吧,傅小公子好容易得了休沐,哪能再叨扰……”
傅子衍垂眸对上她的视线,瞧出她心里所担忧之事,沉声道:
“大相国寺人多眼杂,关小姐一人开店难免被有心之人盯上,有我在铺子里,兴许还可以免些口角争纷。”
寥寥数语直说到关锦月心坎上,她心下思忖片刻,觉得傅子衍此言极是,便抬头笑道,“那好,小公子明日来捧个场,也算让我这铺子沾沾傅国公的光!”
傅子衍微微点头,又听关锦月道:
“上次那事,多亏了小公子相救,我还没好好谢过呢。”
四人都知晓她口中的事指什么。
傅子衍定色道,“本就是大理寺分内之事,关小姐不必多礼。那人之后可有再去府上闹事?”
关锦月一听,面上扯出个笑,语气却是恨得咬牙切齿。
“呸,这登徒子,惹了事后一声不吭跑回金陵,从前真是我瞎了眼,居然还为了他跟爹爹吵架!”
关纤云亦附和点头,怒道:
“就是!我阿姐生得漂亮,性子又是极爽朗,配十个尉氏子都绰绰有余!”
傅元倚在窗边不接话,忽听得关锦月把话头对准自己道:
“傅公子,我小妹也是世间顶好的女子,你以后若胆敢负她,我第一个不答应!”
他闻声抬起头,眉头微挑道:
“我?”
身侧,傅子衍缓缓直起身子,竟朝他投去几分好整以暇的目光。
他这般莫名被关家长女威胁,心下只觉荒唐,欲待反驳,却又瞧见关纤云双手托腮,身子虽背着自己,目光倒是不住地往这边瞟:
“阿姐你说什么呢,他他他、他怎么会负我呢……”
说着,耳朵不自觉立起来,只待他的回话。
一边是同生同长的舍弟,一边是翘首以盼的小娘子。
他今日若是装傻服软,日后许再无颜面同傅子衍耍兄长威风。
可若叫他生生拂了小娘子心意,他倒情愿装一辈子傻。
思及此,心里一横,面上便露出个傻笑:
“我不会负了娘子的!我以后定会听娘子的话,不让娘子受苦!”
关纤云见他如此坦荡,耳朵尖红得几欲滴血,脸闷在衣袖里抱怨道:
“阿姐!你非叫他说这些话做什么……”
关锦月这才满意点点头,连道“甚好甚好”,余光瞥到傅子衍,一双冰冷眉眼竟也染上半分笑意。
傅元恐这两人再待下去,不知还要闹出什么乱子,急匆匆趴在窗棂前,探头朝关纤云耳语道:
“娘子,我好饿,你叫他们回去吧……”
关纤云只觉耳廓滚烫,嗔他一眼,清清嗓子道:“阿姐,我夫君说他饿了,要不你们今日就先回去吧!”
傅元无语扶额,重又站回檐下。
关锦月噗嗤一笑,语气几分戏谑:
“怎么,你们两个都嫌我烦了?”
关纤云连声否认,却见她起身理好裙裾,笑道:“坐了一下午也合该回府了,省得回晚了爹又唠叨。“
走至院门前,又转头嘱咐傅子衍道:“傅小公子,明日大相国寺西街,锦香铺,莫要忘记了!”
傅子衍朝她点头,见关府马车缓缓驶出巷子,这才上马,朝阶前二人道别。
正欲离开,傅元突然开口叫住他:
“衍、衍儿——”
勒住缰绳的手一顿,傅子衍回头,眸色复杂。
“兄长,唤我大名即可。”
傅元权当听不懂他话里意思,硬着头皮道,“爹娘若问起来,就说我还是同往常一般……”
傅子衍不作声,头也不回打马离开。
喧闹了整个白天的小院终归于平静。
关纤云伸个懒腰,一面抱怨道:“不来的时候一个都不来,来的时候又扎堆来,真累死个人。”
傅元闻言,大掌覆上小娘子肩头,颇为温柔地替她揉顺筋骨。
“娘子辛苦,今晚让我煮饭可好?”
肩上酸涩顿时消了大半,关纤云一句赞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忽听他说要煮饭,心下警铃大作,连忙道:
“傅公子这就免了吧!上回把手伸进滚粥里,上上回险些摔了砂煲,若是让你做饭,不得把房子烧了……”
她嘟嘟囔囔进了院子,拴上门,一个转头的功夫,傅元便已经消失在身侧。
“诶,人呢?”
她懵了一瞬,再打眼看去,傅元不知何时已站在灶台前,淘米洗菜的动作熟练,还带几分行云流水。
傅元感知到她的视线,抬起头,朝她遥遥道:
“娘子,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呀。”
她快步走上前去,好似见鬼般看着傅元道:“你几时学会的做饭,难不成是趁我不在家,百里教你的?”
傅元轻笑,面上毫无心虚之态。
他既已恢复神智,便不能再让小娘子处处费心。煮饭、洒扫和种花养草这种活儿无甚难处,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了,想来她也不会有所察觉。
这般思索着,他把净米倒入砂煲中,闲闲地道:
“昨日做梦,梦里有个仙人教我做饭,于是醒来就会了。”
关纤云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的,手上切菜动作也极娴熟,竟信以为真,忽地两手合十抵在额前,面朝正东呢喃:
“阿弥陀佛,多谢菩萨保佑,信女日后定当日日诵经,求求您让我家夫君再变得聪明些吧……”
傅元瞧她这般模样,心下软得一塌糊涂,当即恨不得全盘托出;可为了日后考虑,又只得狠心暂且压下这些念想,失笑道:
“娘子不谢我,反而谢什么菩萨仙子,好没道理。”
关纤云不理他,嘴里念念有词一长串,半晌还完愿方道:“你不信,我信。”
她垂下眸子,极虔诚地许愿。
“我若心诚,说不准,哪天菩萨真叫你恢复神智了也不一定。”
傅元呼吸一滞,盛饭的手在半空顿住。
他向来不信神佛。
若世间真有一尊无所不能的神,便不会有那么多将士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可看着眼前小娘子满怀期待的眸子,他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得柔声道:
“娘子心善,菩萨会保佑娘子的。”
关纤云满意点点头,接过他手里一碗米粥,低下头,试毒似的抿一小口。
“如何?”
傅元薄唇抿起,破天荒地心生一股紧张。
“嗯……”
关纤云咋咋嘴,神色凝重地看向他道:“坏了,刚才不该谢菩萨,该谢灶王爷的。”
他闻言肩上一松,再瞧着小娘子两手捧碗,喝得腮帮子鼓鼓囊囊,不自觉轻笑出声。
“娘子太瘦了,日后我会多给娘子做好吃的,把娘子养得白白胖胖。”
关纤云站在灶台边仰头喝了半碗粥,听他这般讲,又忍不住揶揄道:
“当私塾先生赚了些粮面而已,你哪来银子养我,能把自己养活就不错了!”
一面说,一面端着两个碗回到小院,朝树上的人影招呼:
“百里——下来吃饭!”
夜色下,小娘子身形比初见时消瘦许多,人也素净了,偏生总是一副笑脸,叫人心疼。
他伫立原地,望着那个单薄的身影久久出神。
*
第二日清晨,关纤云简单盥洗过,准备收拾东西去绣阁上工。
她临走前看一眼傅元,见他双目紧闭闷在被衾里,只当是昨晚没睡好,嘱咐百里看好家,自己则背个布包悠悠往市井赶去。
人影一消失在巷口,百里便“噌”地一声跳下树,朝傅元道:
“殿下,小娘子走了——”
傅元闻声睁开眼,换上布衫,又给自己和百里找出两个竹笠遮住脸,二人乔装毕后方出了院子。
傅元盘算着需赶在小娘子下工前回来,大相国寺偏偏又离得远,正打算找地方赁车,忽见巷口不远处卧着一匹赤色马,鬃毛于日光下泛着金光。
百里随他视线看过去,亦是颇为惊喜道:
“赤兔!”
傅国公喜马,国公府马厩中多为四方寻来的良驹。这其中一匹赤色骏马名唤“赤兔”,更是自傅元少时便伴他习武。
经年未见,赤兔已成老马,一身赤色却越发深了。隔数丈远见了傅元,嘶声响亮。
两人上前,已有傅家车夫在此等候多时,见了傅元欲待行礼,又被他拦下。
“不必多礼。”
车夫也不多言,直起身,见傅元和百里二人上了马车,随即掉转马头,驾车驶向大相国寺。
一路上为掩人耳目,走的尽是些羊肠小道,马车颠簸,直到驶入北城才稍作缓和。
傅元微挑车帘,见街道两侧皆是勾栏酒肆,同他出征前大不相同,而檐下仍有人沿街叫卖莲蓬,荷花香淡,令他无端想起小娘子的笑靥来。
身旁百里忽手指窗外道:
“殿下,那家铺子前面怎么排这么多人?”
他定睛看去,但见一座略老旧的两层食铺,黑底金字牌匾上题三个大字:兴味观。
是小娘子曾提过的糕点铺。
他还记得小娘子说自己最爱吃那家的蝶豆糕,头一屉糕点出炉,半个北城都能闻见甜香味。
想来,应该是许久没吃过了。
他放下帘子,忽朝车夫道:
“停车。”
马车稳稳停在路边,百里瞪大眼睛,慌张道:“殿下,您不会要去买糕点吧?我们今日可是要去找小公子商议对策的!”
傅元瞥他一眼,淡声道:“下去排队买,要头一屉的蝶豆糕。”
百里怔住,手指自己的脸:“我去吗?”
傅元阖目,不置可否。
“傅子衍临走前给过你银锭,莫以为我不知晓。”
百里一时间哑口无言,只恨自己方才多嘴,刚戴上竹笠下了车,又听傅元的声音从车内传来:
“买到了就立即来大相国寺,别到处乱逛。”
“是,属下明白。”
百里不情愿应了一声,目送马车消失在车道尽头。再转头看去,兴味观前不知何时又围了里外一群人,已是把这小铺子堵得水泄不通。
他仰天长叹,老老实实排起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