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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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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潇然冷不防被傅元一拳打在鼻梁上,后退数步站定,衣襟上已滴了好几朵血花。
傅元一双眸子怒火中烧,扑上前去还想再补一拳,却被许潇然反手攥住手腕,把他抵在廊柱上喝道:
“傅元你疯了?!”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众人惊得一动不动,杜青海最先反应过来,偷偷眼神示意下人去正厅禀报。
傅元挣开他,两手死死拽住他的衣领,颤声质问,“是不是你陷害我——”
许潇然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慌乱,又迅速敛起面容,正色看向他。
“就因为我如今成了大将军,你便对我怀恨在心,污蔑至此吗。”
“不、不是这样的,是你欺我在先!”
傅元被推搡至桌前,瓷盏茶具应声碎裂。满席混乱间,他的手指摸索到一块锋利瓷片,当即攥紧,扬手朝他颈旁挥去。
下一秒,有温热鲜血溅在他脸上。
许潇然瞳孔颤动,捂住脖子向后倒去。
殿外嘈杂脚步声逐渐靠近,打头的掌事姑姑看到厅中一片狼藉,猩红血液凝固在地面,忙转过身挡住太后视线,颤声道:
“有人行刺大将军,娘娘莫要看。”
说罢,朝身旁宫女吩咐,“快去请太医,再通知陛下身旁的苏公公,就说许将军在立夏宴上遇刺。”
傅元站在殿中央,闻声恍恍抬起头,手中紧握的碎瓷片割破掌心,正沿着指尖向下滴血。
太后身后跟着的大臣皆是倒吸一口冷气,再看向傅国公,眼神便多了几分复杂。
傅国公见状,缓步踱至傅元身侧,于众人目光之中倚杖跪地,沉声道,“我傅家世代武将,忠勇之心,天地可鉴。”
“爹!”
傅元回过神,扔下瓷片想把他扶起,却被傅国公拽着跪到地上,脊背佝偻如弓。
“今日犬子酿下大祸,老臣不敢乞请皇上、太后宽宥,但求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免受牢狱之累……”
抬眼间,皱纹横生,竟如一瞬间苍老了十年。
太后伸手抚上眉心,半晌方斟酌开口道:
“国公还请起身,此事哀家自会向陛下求情。”
傅国公心下松了一口气,欲待拜谢,却又见太后稍一挥手,身旁便有两个侍卫上前押住傅元,把他拖出殿外。
“但此事毕竟非同小可,世子殿下这几日,就暂且留在宫中听候发落吧。”
话毕折身离去,傅元还欲挣扎,被侍卫一个手刀劈在后脑勺,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一场筵宴以血光告终。
众人四散离去,杜青海走到角落里的关纤云面前,轻佻开口:
“小娘子,你若是此刻后悔,想另谋出路,倒不如来我王爷府做个侍妾如何?”
关纤云手紧握成拳,硬是把满腔怒火咽下去,别过脸轻声回道,“不劳公子费心。”
“哼,不知好歹,我看你能撑多久。”
杜青海见她软硬不吃,自己反落得个自讨没趣,抬手欲掴,惟碍于旁边傅国公尚在,终只得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直到人去殿空,关纤云才红了眼眶,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她抬头望去,傅国公仍跪在血渍旁,影子被夕阳拉得极长。
“国公,快请起吧,地上凉。”
她快步上前想要搀扶,国公勉强架起身子,口中却喃喃道,“完了,完了……”
“不打紧的国公,我们先回家,想办法把殿下救出来……”
她拼命摇头,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对,对,先把元儿救出来。”
傅国公身形摇晃,似乎下一秒就要晕过去。
关纤云抹去眼泪,搀着他离开皇宫。
思绪被吹散在混着血腥气的晚风里。
*
地牢内,四面无光,朽木腐气弥漫。
傅元被关在牢房尽头,身上仍是穿的立夏宴那日的锦袍,果酒香味吸引一溜虫子爬到他身上,留下密密麻麻的咬痕。
能被关押在宫里的,大多并非穷凶极恶之人,而是在宫闱斗争中站错了队,或说错话的朝堂官员。
这群狱人眼见傅元被打下牢,皆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除了谋权篡位,他们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错能让皇帝如此动怒,居然把这不可一世的小将军关入大牢。
一连三日上面没有任何动静,牢房对面那人坐不住,便壮起胆子跟傅元搭话。
“不、不知殿下是因为何事来这儿?”
傅元怔怔抬头,一双眸子迟缓无神。
“因为我杀了人。”
问话那人一愣,反而旁边的是狱卒嗤笑出声。
“还世子呢,你们在牢里呆着,外面翻天了都不知道。他如今打了败仗变成傻子,还在宴上捅了新升官的大将军,皇帝气得要砍他的头!”
傅元一听要砍头,有些慌张地把手伸出铁栏,拽住狱卒的衣服。
“可是我不能砍头,我还有爹娘,还有夫人等我回家呢……”
狱卒轻啧,甩开傅元的手,隔着铁栏杆瞪他一眼。
“皇上把你的命留到现在已是开恩,要我说,你勾结外敌,就该给那些在河湟牺牲的将士陪葬!”
“我,我没有勾结外敌!”
傅元使劲朝外伸手,那狱卒正得意,一转头瞥见黑暗中典狱长的身影,忙收回脚站定,低头道:
“大人,您有何吩咐。”
典狱长轻咳一声,在他耳边低语几句,瞥了眼傅元后折身离去。
狱卒目送典狱长离开,随后掏出钥匙打开铁栏门,把他拽出来。
“去审讯阁,有大人要见你。”
傅元脚步踉跄跟在狱卒身后,又沿石阶往下走了近两米深,这才来到一间暗室。
四面逼仄阴冷,唯墙上几束火把透出丝丝光线。
他被狱卒推进暗室,身后的厚重铁门“砰”地一声被关上,隔绝外部所有声响。
室内顿时只余他和一个玄衣男子。
那人负身隐匿在阴影中,气定神闲,手里似乎还在把玩什么东西。
“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傅元犹豫开口,男子却身形一顿,转过身,露出一张眼角青紫的脸,正是前些日子被他刺伤的许潇然。
“回家?你在大殿之上公然行刺,还以为自己能全身而退不成?”
傅元垂在身侧的两手猛地紧握,手背青筋凸起,“所以,你是来要我道歉的吗。”
许潇然面露不屑,走近他道,“你的道歉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想知道,你当日在殿上,说的那句陷害是什么意思。”
傅元同他对视,脑海中忽然闪现出无数零碎画面,如瓦砾般刺得他眼眶生疼。
“我知道……你陷害我。”
他一句话脱口而出,许潇然死死盯着他,半晌嘴角微勾,但笑意不达眼底。
“不错,倒没有我想的那般愚钝。”
他垂眸,手中虎符泛着寒光。
“怪我当时心软,没能狠下心置你于死地。”
傅元蹙眉偏过头,“我听不懂你的话,我也不想死。我要回家。”
许潇然闻言,抬颌对上那双静如死水的眸子,一时间兴趣索然,也懒得再同他解释。
“你放心,我会让你回家,就当是看在你曾经帮过我的份上。”
他绕过傅元,打开铁门,侧身朝他做了个“请”的动作。
门外天光泄入。
“回去之后,好生和小娘子过日子,不要再进宫了。”
“我才不想来呢,你们个个都欺负我和我夫人……”
傅元嘴上嘀咕着走出门,又在台阶上回头看了一眼许潇然。
那人仍立在阴影中,手指摩挲青铜虎符,看向他的眼神晦暗难测。
“还有何事,世子殿下?”
傅元遥遥盯着他,似是要把他的面孔刻在脑子里,道:“虎符,我会拿回去的。”
许潇然轻笑一声,整个人笼罩在深不见底的阴影中。
“殿下,若再有相逢,便是你的死期。”
*
傅元入狱的几日里,国公府死气沉沉,如有丧事。
傅国公和夫人到处托关系找门路,回回都吃闭门羹;次子傅子衍虽官至大理寺丞,却已为明哲保身请了好几日休沐;至于关纤云,力单势弱的五品官小女儿,唯一能做的便是替他们打理好府里下人,不至于全府上下乱套。
她扪心自问对傅元没多少情感,可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说不担心是假的。
七日之后仍是杳无音讯。傅夫人便私下同她讲开,若傅元真的没了,也不要她如花似玉的年纪给自家儿子守寡,抓紧找个好人家改嫁,国公府照旧拿她当亲女儿待。
关纤云这回是实打实的心软了,抱着傅夫人哭了一下午,直到日暮时分从皇宫传来消息,说皇帝开恩,赦免傅元。
众人喜不自收,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圣上旨意降下来:
贬傅氏长子傅元为庶人,剥夺宗籍,即刻搬出国公府。
晴天霹雳。
所有人心里门清,让一个五岁心智的傻子沦为庶人,搬出府邸,无异于断了他的生路。
可皇命在上,不得不从。
关纤云随傅家人下跪领旨,抬眼偷望傅国公的背影,发现这身影竟逐渐与自家便宜爹的背影重合,都是一样的佝偻而倔强。
她眼眶泛红,突然就想回家看看,跟爹斗斗嘴,跟长姐长兄撒个娇,醒来一切都只是个噩梦,她还是关家大院里撒欢的二小姐。
可再一眨眼,一滴热泪落在手背,终是把她拉回残酷现实。
她将要搬出国公府,带着一个傻子讨生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