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本佳人》月下箫声

8、 第一章 有女初长成（四）

　　过去，永宁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渴望自己能够说话，她能听到每一种声音，听到每一个人说的话，但是就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话。
　　所以她更乐于和小豆子一起玩耍，因为它不会欺负她，不会笑她不会说话，小豆子其实是冷宫那边一个小太监偷偷养的土狗生的小狗，见她喜欢就送了一只给她，那天，她就是为了找钻到角落不肯出来的小豆子，才弄了一身的尘土。
　　可是刘浩聪他们都不喜欢小豆子，说它又难看又丑陋，得空就偷偷拿脚踢它，或者把它丢到外面很远的地方，每次永宁都流着眼泪跑出去找，后面跟着一群宫女太监，但是显然，他们没有人知道，一个要星星皇帝不会给月亮的小公主，为什么会一个人抱着一只脏兮兮的小狗哭得那么伤心。
　　刘浩聪他们来的第三个月，小豆子又不见了，永宁找不到它，终于发火了，把要拦着她玩捉迷藏的刘浩聪撞了一个跟头，然后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皇宫是很大的，跑到哪里都好像能听到小豆子呜呜的鸣叫声，它一定很害怕，在等待她去救它。
　　最后找到小豆子，是在御花园的金水湖里，它浮在水面上，就露出一个小小的头，四条小腿在看到永宁的时候，奋力的又蹬又刨，但是，显然方法不对，折腾了半天，只让他们之间的距离变得越来越大。
　　永宁几乎一头扎进水里，想去救她的小豆子，而发现永宁不见了，从后面追上来的宫女太监都是吓得惊呼声震天，然而更快的，一个斜刺里冲过来的人一把揪住了永宁的衣领子。
　　“你干什么，湖水那么深，不要命了？”抓住永宁的人似乎也吓坏了，说话的声音不自觉的转为严厉，只是又透露着纤细，是个七八岁的男孩子。
　　“小豆子！”永宁瞥见湖面，小豆子的挣扎已经很无力，她忍不住叫它的名字。
　　“小豆子是什么东西？”男孩子一愣，低头顺着永宁的视线看。
　　“殿下开口说话了。”更多的声音忽然从四周传来。
　　“狗会游泳的。”男孩子也看到了湖面上挣扎的小狗，有些苍白的脸上忽然浮出淡淡的笑容，他看向周围的人，忽然说，“请问谁会浮水，帮她把小狗拉上来吧。”
　　那是永宁第一次遇见流云，一个和自己的坏伴读完全不同的男孩，他会对她微笑，会帮她把小豆子的毛擦干，还会用丝巾把她哭花的脸也擦干净。
　　皇爷爷后来也赶到了御花园，身旁还跟着一个她没见过的美丽妇人，妇人的眉目和她有些像，皇爷爷说，这是她的大姑姑，而这个帮了她的好心男孩，皇爷爷说这是她的表哥，表哥，是这位大姑姑的儿子。
　　只是为什么会凭空掉下一个姑姑和一个表哥呢？后来永宁听宫里的小宫女私下说，姑姑是十几岁时就和亲嫁给了邻国的太子，那个太子非常聪明，又勤政爱民，本来可以成为一个很英明的君王。但是一年多前，邻国却忽然发生了政变，太子的兄弟起兵杀死了太子，于是她的姑姑就带着唯一的儿子在侍卫的拼死保护下，辗转着逃回了家乡，希望寻求父母的庇佑。
　　这些事情，对于小小的她来说，都是遥远得好像睡前奶娘讲的故事一样，她只知道，大姑姑和表哥会留下来，这已经让她很开心了。
　　自从她可以开口说话之后，她的伴读们收敛了很多，至少再不敢把她的眼睛蒙上，让她摔跤了，德佑帝也更疼爱她，每天都问她想要些什么。
　　“要流云哥哥，要他在宫里和我玩。”一天，永宁要求。
　　“流云说的，他想住到宫里来？”破天荒的，德佑帝眉头微微皱起，并没有马上点头。
　　“我要，我就要，”永宁扭着皇爷爷的衣襟，随时要哭出来的样子。
　　“让皇爷爷想想。”德佑帝叹了口气，摸摸她的脑袋，“宁儿乖，先回去玩吧。”
　　德佑帝这一想，就是整整三天，三天之后的黄昏，永宁寝宫半掩的宫门被人自外面“吱呀”的一声推开，院子里玩耍的永宁和刘浩聪几个连同宫女太监们都转身去看，未经通报，来了什么人。然后，就见一身素衣的流云款步跨过高高的台阶，噙着淡淡的笑，站在所有人的面前。
　　有了流云的日子，永宁觉得每一天都过得十分快活，流云对她的好，是她没法子形容的。生在皇室的孩子都是自小与父母分开，永宁也不例外。她的身边，有许多的宫女太监，他们可以为她当牛作马，但是却不了解她真正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关注的眼神，一双会适时抚慰她的温暖的手，一个认真不敷衍的微笑。而这些，她全部在流云身上得到了，他似乎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投在了她的身上，理解她每一个动作的意思，耐心听她说的每一句话，耐心的陪她玩任何一种小游戏，早晨的时候，甚至还会在她的要求下，给她梳辫子，中午也不忘哄她睡午觉，然后，不让刘浩聪、沈清南、唐念之他们再欺负她。
　　她觉得，只要有流云在身边，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所以快活，因为快活，所以觉得一天的十二个时辰总是不够用。
　　早起，她常常等不得宫女帮她穿衣服、梳头，只要睡醒了，马上穿了鞋子就跑去隔壁流云的住处，很多次，她醒得太早了，流云还安稳的睡在床上，雨过天青色的纱帐垂着，纱帐的边上坠着同色的流苏和金坠角，她喜欢小心翼翼的去掀开那层层叠叠的纱帐，仿佛在偷偷窥探自己最美丽的梦境，但是金坠角总会彼此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再然后，流云就会睁开眼，含笑看着她，再用他白而细长的手指，轻轻摸摸她的头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