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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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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日的七月十六,是一年一度的祭月节,在民间和皇室都是倍受重视的大节日,因而苏家父母特别破例,允许苏鸢带着青枞出门,去参加祭月节的庆典。
祭月节的市集上,入目所见,便是琳琅满目、各式各样的灯。
苏鸢看灯看花了眼,一时半会儿挑不出来,青枞便做主给她拿了一盏她往日十分喜爱的灯。苏鸢懒得再挑挑拣拣,心想自己往日的眼光应当不差,青枞付好账后,二人往漳河边走去,途中要先过一座窄桥。
这是一盏白色做底、略带粉意,花瓣边缘勾勒数道金边的莲花灯,确实好看,苏鸢新奇地打量着手中的花灯,只不过,感觉自己没有青枞说的那样喜欢,这灯也就是款式独特了点儿,没到爱不释手的地步吧。
看灯看得入迷,苏鸢一时不察,没注意自己已经走上了桥,更没注意这桥上竟是人潮如织,等她转眼一看,身边已无青枞的影子。
苏鸢心下一慌,本想赶紧从桥上下去,到人少的地方去找青枞,结果却径直撞到了迎面而来的人。
视线骤然一黑,苏鸢抬起头来,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额角,这一撞实在太结实,撞到的人也太结实,幸亏她的额头不是豆腐,不然恐怕要碎在当场了。
目光聚焦到眼前结实的胸膛之上,一张俊秀端方的面容映入眼帘,还是个美男子。苏鸢的心思忍不住浮动起来,又立马唾弃自己,这是看美男子的时候吗,青枞如今该有多着急,还不快去找她才是!
规规矩矩收束好自己的心思,苏鸢打算朝这位被自己撞到的美男子道歉一番,便快步离开,正要开口,眼前的美男子便率先客气地道歉:“实在抱歉,让姑娘平白受惊了,实是在下的过错……”
“无碍无碍,是我没当心,公子何错之有。”作为被撞到的人,他反倒先行道歉,倒叫苏鸢有些汗颜。
她本想摆手表示自己的歉意,却发现对方面上正情真意切地道歉,往下一看,紧紧地把住了她的两只手腕,简直叫她两手动弹不得。
这……该不会是借道歉之名来摸她小手的登徒子吧?哪有一见面就抓陌生姑娘的手腕的?还抓得这么紧,真是白瞎他一张好脸蛋儿!
苏鸢面上的歉意立马转成怒气,眼睛往上一翻,又瞪住对方的手,示意他赶紧放手。
这人却对自己的眼神暗示无动于衷,苏鸢一来气,手上使劲一挣,结果居然没挣脱。
好在眼前木头一样呆怔的人终于回神,意识到自己的举动不妥,立时松开了苏鸢的手腕,又开始连声道歉:“抱歉抱歉,都是在下唐突了姑娘,在下真是该死!姑娘便是即刻动手,在下也绝无二话,愿立时引颈就戮!”
听了这话,苏鸢心下一突,觉得眼前这人或许是有些神智方面的病症,不然怎么随口便要以死谢罪,这又不是何等大事。讪笑两声,便想要悄悄隐入人潮,与眼前的怪人从此江湖不见。
结果这怪人实在耳聪目明心思灵敏,一见苏鸢脚尖稍稍偏转,便知道她想要离开,又一把将她的手攥住了。
苏鸢这下气得不行:“这位公子,我自认与你素昧平生,想来也应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我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而你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行径,难不成是想玷污我的名声,好叫我嫁不出去?”
苏鸢倒不是很想嫁人,尤其苏家父母都对她十分宠溺,家中又只有她一个孩子,因此她在家里可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若是出嫁了,指不定这待遇得打个折扣,倒不如不嫁。
但她毫无面对登徒子的实战经验,冲动之下也只想到拿自己闺阁女子的名声说事,原以为做登徒子的人不会在意姑娘家的名声,正懊悔自己这一番话说了等于没说,却见面前的登徒子神色躲闪,耳尖也泛起红意。
“抱歉,在下无意玷污姑娘声名,一时冲动,还请姑娘原谅。但若是确于姑娘声名有碍,在下必定亲至姑娘府上下聘。”
说到后来,这人越发神色坚定,一副已经做好准备要去苏家提亲的模样。看得苏鸢越发气恼,猛地一拽,终于将自己被禁锢的手腕解救出来。
“什么下聘!”苏鸢泄愤似的把手中的东西往他身上一丢,“就你这样的怪人,还敢来我家提亲?还什么‘亲至’,你以为你是什么天潢贵胄吗,仗着自己长了一张好脸,说话就能这么不要脸了?滚啊,你个狗东西!”
话毕,苏鸢提起自己的裙子,挤入人潮,快步跑下桥去了。
——
跑回桥头的苏鸢也成功找到与她失散后便在桥下等她的青枞,上去便拉住青枞的手,把自己方才遇到怪人的经历分享给她。
“你都不知道,那人简直就是‘衣冠禽兽’,白生一张好脸,做事却如此轻浮,真不知他是哪家子弟,家里长辈怎么教的,对着陌生女子就如此动作,这样的男子谁敢嫁?”苏鸢把事情经过完完整整说了一番,末了发表评价性总结,眉尖依旧高高蹙起,心情不快。
青枞自然附和自家小姐对那怪人好一番批判,二人回到苏家后,苏鸢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原本是要去河边放灯祈福的,而现下手中却空无一物。
苏鸢思索一番,总算记起自己跑走时似是将什么物什摔在了那怪人身上,原来是她手中的花灯。
出来放风的好心情被个怪人毁于一旦,还赔进去一个花灯,天下岂有这样的生意,真是吃个大亏!
若是将来倒霉与他江湖再见,自己定然要他好看——
苏鸢万万没想到,时隔两日,自己便与他重逢,可以“要他好看”了。
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当朝太子……
苏鸢脑海中忽而浮现自己跑走时,骂他的那番话。
他还真是天潢贵胄。甚至是贵不可言的那种。
苏鸢绝望地闭上了眼,感觉黑白无常已然在对自己招手。
“父皇不该贸然将她召来。”
先被她辱骂,后被她碰瓷的太子说话了,“儿臣与苏姑娘尚未议亲,还不到父皇该见她的时候。”
等等,苏鸢猛地一睁眼,离开向她招手的黑白无常,回到光明之中。
这位太子殿下说的是什么?好深奥的发言,她一介俗人,竟是没怎么听懂他这话的意思。
难不成……他还真要对她的名声负责?苏鸢这时震惊地忘了仪态,往太子处快走两步,对着他两眼瞪成铜铃,您倒是说清楚点儿啊。
他却稍露笑意作安抚状,向苏鸢伸出手。
“来,我带你走。”
——
东宫。
自成为储君后,亓官许便居于此处,是本朝入主东宫最久的一位储君,至今已有二十年。
民间的三岁孩童在这个年纪,顶多背背几句《诗经》,而他已经肩负起整个王朝的未来。
原本朝中大臣们对皇帝早早立下储君心有不满,认为储君年幼难当大任,但亓官许于储君一道天赋异禀,十三岁后,就让朝野上下心悦诚服,再无异议。
因而亓官许的人生堪称顺风顺水,几乎没有什么人或事能让他感到为难,久而久之,对人世油然而生一种厌烦之感,只觉得人世皆是虚妄,没有什么值得他为之停驻。
直到他十五岁那年的冬日,在一片桃花林中,遇见一个被困在树上的小姑娘。
亓官许对她一见钟情,后来得知原来他们有着命中注定的姻缘,但她家远在京城千里之外的沥州,那日的相遇只是偶然,她并不长留京城。
因而他原本想要等到她及笄后再谈他事,只可惜世事周折,竟叫她未曾及笄便香消玉殒。
自那之后,他人眼中,亓官许仍是端方君子、完美储君,私下却常常自伤,衣袍掩盖之下是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伤痕——企望借助疼痛,来感受自己的确身在人世的真实与绝望。
每年七月的满月日,便是祭月节。传说中,将想说的话载于灯中,便能以灯为舟,随水而去,寄予所思念的已逝之人。
若是那人尚在幽冥,并未转世投胎,便能知晓在世之人的思念;若是那人已入轮回,寄言便会化作对那人来世的祝福。
此后数年,每逢祭月节,亓官许便会出宫,与诸多平凡人家一样,按照祭月节放灯祈福的习俗,在漳河边点一盏精巧的桃花灯,让它沿水而下,载着他对此世的她的思念,与对来世的她的祝福,去往他无法抵达的彼岸。
而今次的祭月节,亓官许同往常一样,在放完花灯后便要启程回宫,却在途中不慎与人相撞,目光所及,竟像极了他无比思念的人。
待她抬眼看他之时,亓官许的猜想终于落到实处,叫他险些不能克制心中的激荡之情,下意识将她的手腕紧紧握住。
尽管面容、声音不甚相似,但见那灵澈动人的眼眸,加之命中注定的羁绊,便叫亓官许一眼认出,眼前陌生的女子,便是他心心念念之人。
——
“殿下……”
那时苏鸢迷迷糊糊便握住亓官许的手,被他从皇帝的重华宫带走,而这位太子把她带来东宫却半天不说话,苏鸢心里隐隐有些发毛,想起自己在三日内冒犯太子两回,还是鼓起勇气开口了。
“是臣女太过大胆,竟冒犯太子殿下您的名声,千错万错都是臣女的错!”
说着就要跪下认错,腰刚弯下去,就被亓官许扶住了。
他的手握住她的肩膀,掌心灼热,苏鸢下意识肩膀一颤,又很快改握为扶,但始终不曾移开半分。末了歉意一笑:“是在下一时疏忽了,贸然将苏姑娘带至此处,倒叫苏姑娘平白担忧了。”
“在下将苏姑娘带来东宫,其实是有个不情之请,想与姑娘相商。”话毕,望着苏鸢不自在的神色,才想起自己还有只手扶在她肩上似的,这才缓缓松开,动作极为轻柔,像是带着几许留恋。
与亓官许拉开一点儿距离后,不自在的感觉褪去,苏鸢这才松快不少,咳嗽两声,清了清喉咙:“殿下之请,臣女自然无有不应,只是不知究竟何事,竟需要臣女参与其中?”
“不知苏姑娘是否听过在下‘克妻’的传闻?”
亓官许突然发问,让苏鸢一时反应不及,又纳闷他为何会问这样的问题,短暂思索后才谨慎地给出回答:“传言而已,臣女自然不会轻易相信。”
亓官许却毫不在意地笑笑:“其实也不完全算是传言,姑且有些可信度罢。”
“在下曾被卜出命中有劫,是以大抵要落得个孤老终生的下场。但父皇不愿相信,便做主为我订下婚约,但现实……容不得他不信,因此这几年来他都不再操心我的婚事,但为人子不能使父母顺意,我难免心头有愧,便想请苏姑娘同我演一出戏。”
亓官许望向苏鸢,目光灼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