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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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第五日叩响府衙西厢房时，窗棂上的霜花仍凝着前夜的更漏痕。
"谢大人非要揭人伤疤么？"门内的煎药声戛然而止，周显沙哑的嗓音混着苦味飘了出来，"大人还是请回吧！"
这几日谢昭日日来，日日被拒之门外，周显是铁了心的做起缩头乌龟。
谢昭无法只得转去地牢。
甫一进地牢就闻到一股潮湿的腐气混着奇香，日光顺着铁栅爬进来，正巧落在周夫人脚边那滩混着血丝的汤药上。谢昭在周夫人牢门前半蹲下，用银针挑开印着周府印戳的红木食盒里最底层的梅花酥。
"听说富荣轩的梅花酥要裹着霜吃，"谢昭拈起块碎屑对着天窗呵气，糖霜凝成薄雾，"周大人可是每日卯时三刻就去排队，连上衙点卯都误过两回。坊间都言，周大人对周夫人的情谊是话本子里都写不出来的。"
蜷缩在墙角的妇人突然抽动鼻翼，枯枝似的手指抠进草垫，妇人一副痴傻的表情，对任何声音都不给回应，散乱的头发遮住面容，衣襟上沾着耳朵撕裂崩出的血渍，沾着碳灰稻草分外狼狈。
谢昭自顾自的继续说道。"本官去查过灵安寺的香火簿了，"他捻起块梅花酥的碎屑，红糖馅竟蠕动着钻出条银丝虫，"住持方丈说周夫人年前捐了盏长明灯，灯油钱是整支雪山参。"
妇人听闻这句，突然抬头，乱发下眸光闪动，但很快又归于沉寂。
谢昭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隔着栅栏快速变换手势，周夫人浑浊的眼里骤然迸出精光，这是谢家药童特有的抓药暗语："防风三钱配木贼二两，当归不归"。
但妇人仍是不语，谢昭思索片刻，末了，将带来的食盒往里推了推。
另边厢，年节封印的红绸还挂在府衙梁上，赵知府正对着"家宅失和"的判词运气，镇纸上的貔貅都快被他摸秃了角。
"刑部要把纵火案归为家宅失和......哎？谢昭！臭小子！你掀我印泥做甚！"
"借您朱砂画个符，"谢昭蘸着印泥在案卷上勾红圈，"专镇说谎烂舌头的。"
赵明远抄起砚台掷去，正撞上谢昭反手甩来的朱砂笔。
紫檀笔杆"咔嗒"劈开墨锭，淋漓的"谎"字顺着案卷淌到桌底。
"正好给您添个'赤胆忠心'印。"谢昭嬉笑着翻窗遁走。
正月十八开印鞭炸响时，谢昭踩着满地红纸屑堵在西厢房门口："周太医该换药了。"
药局的老大夫颤颤巍巍的背着药箱前来，换药时一个不小心将药洒在了周显的肩窝处，掀开衣襟一看，淡青的皮肤泛起片细密的红疹。
"周大人这看着像是漆疮发作了呀......老夫给大人把个脉......"老大夫搭脉的手突然僵住，随即尴尬的笑了起来，"这脉象浮数如擂鼓，不像是不惑之年，倒像是弱冠之年的莽小子啊！哈哈哈哈！"
四仙桌前的谢昭猛地攥紧药杵，周显今年该是四十有三，身体再如何壮实也不该是二十左右的样子。
躲在屏风后面的萧无惑的悄无声息的驱使他腕间银丝卷走换下的绷带，火焰状的烧伤边缘过于齐整，分明是用西域火龙油伪造的创面。
萧无惑与谢昭一个眼神交汇。谢昭突然出声。
"周大人这漆疮发作得甚妙，"谢昭斜倚着桌面，指尖轻弹装枇杷露的瓷瓶，"怎的如今连忍冬藤都认不得了？"
假周显的纱布下渗出冷汗，袖中九节鞭的机括发出微不可闻的"咔嗒"声："谢贤侄说笑了，这伤..."
"是丁酉年冬枣所伤？"萧无惑突然拂落药秤，星子般的铁线蕨孢子飘向对方脖颈，附着在犀胶缝痕处的孢子竟泛起靛色荧光。
九节鞭破空时扫翻整排药屉，当归与川芎漫天飞散。
谢昭旋身躲过鞭梢，裁云剑尖挑破犀胶撕下他半张面皮，萧无惑的傀儡丝扯落他半边衣袖，肘关节处暗红的旧伤疤下，尺骨鹰嘴处竟有圈青铜色沉积。
"王邈百夫长，"谢昭忽道，"承平三年南疆平叛，你为救淑妃胞弟被毒箭所伤，军医记载'右肘铜斑，终身不褪'。朱批御笔，赐雪山参三株。是也不是？"
"贤侄这过目不忘的本事果然名不虚传。"
"说！你为何要假扮周太医？又是受何人指使？"
那假周显见身份已然暴露，"哈哈"大笑两声，竟咬破藏在齿间的毒丸，自戕而亡。
谢昭暗道一声，"不好。"足尖点过檐角惊鸿瓦当，青衫在日光下拖出三道残影，直朝府衙大牢掠去。
周夫人仍是痴痴傻傻的样子，上次谢昭带来的食盒摆在原地。
"夫人这碟绿豆糕，"谢昭用靴尖拨了拨地上碎屑，"昨日摆的是品字形，今日倒成了梅花状。"
周夫人蜷在草堆里咿呀咿呀，手指却把最后半块糕点捏成月牙形。
食盒第二层咔嗒弹开，新添的绿豆糕印着"安"字花样。谢昭屈指敲了敲铁栏，用谢家暗语示意周夫人，假周显已死。
周夫人突然把脸埋进袖子，肩头耸动像在抽泣，褪色的百水裙摆突然多了道裂口。
"这杏仁茶凉了伤胃。"谢昭提起食盒跨出牢门，"夫人且待七日，自有热汤暖身。"
谢昭拎着食盒去了萧无惑的别院。
萧无惑挑开暗格，百水裙残帛卷着滚出半枚玉扳指，正是今春周显随驾春猎时，圣上亲赐的缠枝莲纹玉。
残帛上赫然是咬破指尖写的血书："洛水浮尸右手指骨畸形，是显郎常年握脉枕留下的骨节痕迹！"
"周夫人是听到这个才疯的吧......"谢昭低着头咬了咬指甲尖。
"看来还是得回去一趟。知府大人该去面个圣了。"
话说两头，谢昭借着回家的当口将真假周显的事儿暗中告知了知府，让知府找个由头面圣，背后主使还未现身，周夫人安危难测，暂时待在大牢里最为安全。
知府大人听罢，将周夫人的血书妥善收好，就去书房连夜拟折子准备面圣。
谢昭也不闲着，赈灾银失窃案线索还是一团乱麻，天枢阁还得要去。
亥时的天枢阁笼罩在细雨里，谢昭亮出银鱼袋正要叩门，萧无惑的傀儡丝已将从门吏腰间缠来的铜钥在锁眼里轻旋了三圈，案卷阁开启的响动惊醒了房梁上酣睡的守阁貂。那小东西炸着毛扑向谢昭，被他用油纸包着的虾须糖哄了去，蹲在他肩头嚼得咯吱响。
"萧阁主对官府门禁倒是熟稔。"谢昭靴尖扫开蠹虫，"武德二十二年的灰都够种苔藓了。"谢昭对着卷宗打了个喷嚏，在积灰的《赈灾银案》卷宗架前蹲下。
泛黄的文书记载着："九月十七日官银改道。"谢昭指尖停在卷宗某行，记忆忽如潮涌，母亲临终前握着的枣木佛珠，最大那颗刻着"丁酉十七"。
押运名录里，"周显"二字引起了谢昭的注意。
"周太医？"
"当时只是太医院院使。"
"他如何会在赈灾银的押运名单上？"
"萧阁主，我需要武德二十二年所有的案卷~"说着又指了指一排案卷阁，"应该都在那几排架子上~"
暗卫都被萧无惑留在了吉安县衙，这差事自然要轮到萧阁主亲自来，萧无惑看着满是积灰的案卷，皱眉。
谢昭露出他的小虎牙，狡黠一笑，"有劳萧阁主啦~"尾音都打着弯儿。
五更梆响时，谢昭蜷在案卷堆里打了个哈欠。
萧无惑指尖在案卷阁上扫过，从中抽出一卷案宗，扔给谢昭。
泛黄的纸张铺展开，"贡枣押运失踪案？九月二十夜宿吉安县？"
谢昭突然割破指尖，血珠滴在通关文牒的封泥上。朱砂遇血化开，显出列小字："七月初七启程，枣香为引。"
"萧阁主看这漕运图..."他忽然灵光一闪，用朱砂笔圈住湖口段，"官银船漏水改陆运那日，恰是牛头山冬枣队失踪的前三天。"笔尖顺势划过吉安县王家村，"从湖口到牛头山的路程，正好三日。"又用笔尖戳了戳漕运图上那处码头标记，"巧了，周家祖宅就在这附近。"
"萧阁主？萧阁主？萧无惑！"谢昭唤了好几声，萧无惑在惊觉自己盯着谢昭指尖那点血出神了好久，因为他闻到一股暖暖的甜味，像晒干的花蜜，而他诡异的竟然觉得那是谢昭血的味道，连他腕间的傀儡丝都在不知不觉中缠住了谢昭手腕。
话说知府大人从皇城回来，带回一个暗纹铜匣。
匣内诏书裹着褪色脉枕套和一块冰裂纹青玉，正是天子近卫才有的"隐龙符"，朱批浸透三七与冰片的气味。
"查参案赐尔三权，一调太医院戊字库档，二验三品以下尸身，三斩罪证确凿者先奏后诛。"
阿阮突然拆开诏书夹层，抽出的桑皮纸竟拓着周显生前最后一页问诊记录——边缘染着靛蓝指印，与洛水浮尸的骨殖颜色完全一致。
"皇上这是要借刀除蛊啊。"谢昭抖开脉枕套，内绣星图与周府焦土里那方残缺的浑天仪锁纹重合，"萧兄不如猜猜，宫里那位是何时盯上咱们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