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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奉御 ...

  •   “闭嘴!”
      魏刺史顺手抄起地上绣鞋,劈头盖脸砸向床上之人,“平日太给你脸了?没脑子的东西!”

      “啪”一声闷响,绣鞋正中目标,被反弹至交颈鸳鸯被上,咕噜噜在翻滚数圈,跌落回地面。

      鞋底污泥灰尘尽数粘在女子潮红未褪的脸上,鞋头亮闪闪的东珠在她眼角磕出一片淤痕。

      她紧紧咬唇,一声不吭,半晌扯出一个笑,冲着快步离去的中年男子娇声道:“老爷慢行,妾身等您夜里再来……”

      不到一刻钟,吴奉御来访的消息便传遍整个府衙。

      一石激起千层浪。

      原本安排在府衙接待,匆忙间只得又换成刺史府,一应物什皆重新置办。

      除了刺史本尊在自家府门外等候,姜鹤羽并戎州其余大大小小十余位高品级官员,皆是整衣敛容,赶到城门迎接。

      如此大费周章,一点准备的时间也没留给戎州众人。本以为会接到多么趾高气昂的车队,却没想到,来人竟出乎意料地低调。

      一架素净马车,车架上坐着两个沉眉敛目的便衣侍卫。

      车身稳稳停在城门口,侍女打帘,慈眉善目的老嬷稳坐其间。

      此起彼伏的问候声中,她眼含笑意环视一周,目光落在第一排最边上。

      以女子之身着官袍,在一众男子中,很是显眼。

      “你便是姜鹤羽?”

      “下官见过吴奉御。”

      吴奉御颔首,吩咐侍女:“宛儿,请姜医正上车来。”,随后又歉声对其他人道,“男女有别。其余大人,老身便怠慢了,咱们魏府见。”

      其余人等早知这场戏谁才是主角,自是无甚可说。

      姜鹤羽被侍女请上车后,就坐在车门旁的位置等候垂询。

      与陈夫人所担忧的不同,吴奉御并不在意她行的什么礼,也未曾问过半句女德女诫。一路上只问了些年龄籍贯、家中长辈之事,态度堪称平易近人。

      和善,也滴水不漏。

      直至马车停在魏府门前,姜鹤羽也不敢轻易评判这吴奉御究竟是敌是友。

      “呵呵呵……嬷嬷,数年未见,您老身体可还康健?”
      魏刺史满脸堆笑地迎上来,伸出手臂欲亲自扶吴奉御下车。

      “魏刺史折煞了,”吴奉御托住他的手,轻柔又坚定地隔开,笑道,“老身虽带着天后殿下的口谕来,但也担不起刺史大人这一扶。”

      她撑着侍女的胳膊下车,在众人的簇拥中,与魏刺史一路寒暄至待客厅,径直坐上主位。

      老神在在听着下首你来我往的奉承,只间或随意应和几声。慢悠悠喝完一盏茶,倏然笑着朝姜鹤羽点头示意:

      “听闻你是用毒杀的次旦?”

      姜鹤羽在周围人等被冷落后怨念的目光中站起身,不卑不亢道:“正是。”

      “次旦百毒不侵,却能被你研制的毒药杀死。如此杀人于无形的本事,往后若是官职更进一步……”吴奉御顿了顿,似是不解,“你如何保证与你共事的诸位同仁的安全?”

      这话便是诛心了。

      四面八方的目光沉重下来,姜鹤羽掩在袖中的拳紧了紧。

      她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

      油纸散开,露出几朵伞盖艳丽到诡异的干蕈菇。

      “奉御过誉了。下官并无什么过人的制毒本领,不过是运气还不算差到彻底,又多读了些医书杂学,才能在被追杀的路上,偶然发现这毒蕈。”

      吴奉御敛了笑,微微点头,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这蕈菇虽毒,却需服下才能起效。”姜鹤羽面露回忆之色,“当日下官被逼至穷途末路,却始终难近其身。本以为将就此殒身,直至察觉次旦意欲轻薄,这才假意顺从,待他贴近来撕扯衣物,硬将撕碎的毒蕈胡乱塞进他口鼻眼窝各处。”
      说到此处,她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那贼子意识到中毒后,对下官拳打脚踢。好在毒发及时,他很快没了气力,也幸而毒汁未能溅到下官脸上,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哦?竟是如此。”吴奉御晃了晃杯中茶水,直直看向她,“如此说来,你倒是受上天眷顾。”

      姜鹤羽从善如流,朝斜上方拱手,“臣福薄,全赖圣人与天后殿下圣德庇佑。”她环视一周,腼腆又诚挚地笑笑,“若是奉御与诸位大人对这有毒蕈有兴趣,下官可将这剩下这些干蕈菇送与诸位。只是……若想要更多,怕是有些麻烦了。这毒蕈喜湿热,只生长岭南一带,戎州地界,恐是难寻。”

      轻言细语之间,原本被轻易调动起来的排挤和恐慌的情绪又很快消弭。

      几人暗暗对视、颔首。毕竟是云英未嫁的女子,如此坦坦荡荡地将有损声名之事说出来,已然不易。不过是运气好些罢了,虽惹人眼热,但到底不足为惧。

      吴奉御将下方人等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了然,调转话头:“姜鹤羽,不管你是为自保还是为杀敌,是凭运气还是凭实力,最终的结果都是为朝廷除掉了一个心腹大患。
      “天后向来赏罚分明,这次便属意升你为典药。”

      话音落下,其余人等皱眉的皱眉,瞪眼的瞪眼。

      “这……是不是弄错了?”魏刺史疑惑不已。

      吴奉御抿下一口茶,慢悠悠道:“老身知道,典药一职本为内官,乃是二十四典之一,负责宫廷之中的针药之事,外官中并无此职衔。但天后殿下思虑良久,还是决定由姜医正来开这个头。
      “一来,天后殿下身为万民之母,念及天地广阔,深感女子不必局限于宫廷之中,二来,戎州乃边境要塞,汉人蕃人混居一处,易发疫病;又常年大大小小征伐不断,常有伤亡,也确实缺乏真正擅医之人来统筹协调医药之事。”

      她就这样空口说着,并未拿出什么盖章的文书,也未摆出什么宣读的架势,可在场无一人会怀疑她。她本人坐在这里,就代表了一种不可忤逆的权威。

      姜鹤羽垂头低眉,对天后如今对朝局的把控有了更真切的体会。

      “典药乃是正七品,手下可再选两名八品掌药辅佐。至于具体由谁来任职,你有推荐的权力,但也必须经过上官批准。按理来说,典药本该由宫中司药管辖。天后考虑到京城离戎州太远,宫里人也不清楚外地情况,便特事特办,允你直接向魏刺史负责。可听明白了?”

      “臣等明白。”
      魏刺史走到堂中,与姜鹤羽一同应下。

      正事谈完,他殷切一笑,道:“临近午时,府中已略备薄宴,还请吴奉御赏脸。”

      “先不急。”吴奉御缓缓起身,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陡然脸色一沉,“吕宗义何在?”

      吕都尉心下一紧,连忙应声,“下官在。”

      “你日前将一个流外官,提到了从七品的参军?”

      “……是。”

      姜鹤羽暗自看向她愠怒的神色,心中惴惴难安。

      吴奉御将手中杯盏重重摔落,冷哼一声:“天后闻此大发雷霆,特意传信来,差我好好问询此事。一军总都尉,何以凭一己之喜好,随意封官卖赏?!”

      细密的汗珠从额间渗出,吕都尉稳了稳,沉身道:“奉御容禀,下官万万不敢凭个人喜好封官。
      “这被擢升的江离本是戎州军三营典书,因营中机密文书被窃,孤身千里奔袭,不仅杀死了潜入我军的细作,保我戎州边境安危,还默下金川与吐蕃往来书信二十余封,将密谋共袭大夏之计扼杀于萌芽之中,确是立了大功,符合擢升入流之章程。”

      “果真如此?”

      “确实如此。”魏刺史见吴奉御面色似有缓和,也跟着替下属作证,“吕宗义按照江离默下来的位置,发兵突袭,果然捣毁了好几个贼人窝点,皆是隐匿于荒地、村庄之中,平日及难发现。”
      说罢,余光瞥见姜鹤羽,又找补道:“说来,这江离还是姜典药的表兄呢。”

      “哦?”吴奉御怒气消散,起了几分兴趣,看向姜鹤羽,“你们家倒是人才辈出。如此说来,我还真想见见这孤胆书生。”

      姜鹤羽心思流转,躬身请罪:“奉御恕罪,家兄前几日偶染风寒,正是最严重之时,躺在家中起不了身,若此时前来,恐将病气过给奉御……”

      “无妨,那让他好好养病罢。”吴奉御本就一时兴起,闻言也不强求,缓缓坐回去,揉揉额头,半晌,意味不明地瞧着魏刺史,笑道:“我就说,吕宗义这么些年,也不是什么拎不清的人。原来是你们的对家在天后殿下面前上眼药呢……走罢,去用膳。”

      魏刺史迭声应是,一路上将认识的人在脑子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想起他们戎州一系在朝中得罪了什么人。

      酒桌上推杯换盏,一场应酬宴吃得姜鹤羽胃口缺缺。

      知晓自己酒品不佳,她用至一半,借口更衣,从席间退了出来,到廊下吹吹风,醒醒酒。

      行至拐角,忽听得另一侧传来谈话声。

      “长史大人,荷夫人请您一叙。”

      “不必了。”男子声音微沉,“此事我意已决,没有再议的必要。转告她,好好伺候刺史大人才最紧要。”

      脚步声传来,姜鹤羽不愿与这郑伯言的父亲单独对上,侧身避进红柱的阴影中。

      等候间,抬眼看去。日光不盛,一轮弯月的轮廓在淡色的天空中若隐若现。

      .

      月光如水。

      知道府衙中会有内宫天使来访,为免撞上昔年熟人,江离特地告了一日病假。

      不知是不是平日忙习惯了,骤然闲下来,躺在塌上,竟是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郁郁掀开床幔,才发现已是月上中天。

      他索性起身,坐在院中黑灯瞎火地赏月。

      薄衾不耐夜风寒,心神恍惚之际,忽听得外面传来敲门声。

      披上外衫,拉开木门,阶下站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江离认出这是姜鹤羽手下的小厮。

      “洪桥?”

      “郎君安好。”
      小厮像模像样地见了个礼,从身后牵出一头牲畜。

      黑乎乎的毛驴晃晃脑袋,背上驮满大包小包。

      江离微愣,心中隐有几分酸软的猜测,“这是……”

      洪桥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牙齿:“郎君,这毛驴是按娘子的吩咐,特意给您挑的温顺皮实的品种,若是用着有什么不合意,您再吩咐小的去换。
      “娘子听闻您头疼乏力,估摸着您约是受了风寒,抽空给开了药方。这是小的按照方子给您抓的药,用法都写在包裹最底下的麻纸上。娘子说,等今日忙完,明日再亲自给您看看。
      “哦,还有,娘子说您的靴子旧了,这是她前日在西市给您挑的麂皮靴。
      “这包是什么番椒种子,娘子不擅农事,托您种在院子里。她说您爱吃辣,等到秋日结出果实,再采摘下来带去姜宅,放在饭菜中增添辣味……”

      洪桥自从酒坊中脱颖而出,被选为随从以来,还是第一次被委以这样的“重任”,自是半点不敢马虎。将事情一件件安排得井井有条,依次办得妥帖又完善。

      他颇有成就感地念念叨叨说完,却见阶上之人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登时心下忐忑,“郎君?有何不妥吗?”

      江离缓缓眨眼,“……并无。”

      “那小的便告退了。”洪桥拱手后退两步,犹豫片刻,还是劝道,“夜里风大沙多,您早些回屋休息罢,眼睛都吹红了。”

      “……好。”

      院门“吱呀”一声阖上,长身玉立的背影掩于夜色之中。

      长街隐蔽处,一只探出马车的手收回,垂下的窗笭微微晃动。

      “嬷嬷认得此人?”

      “只是觉得背影有几分眼熟,但那人……不会出现在这里。”吴奉御缓缓靠向软垫,阖上眼,“如今我年岁大了,入夜后瞧什么都叠影重重,应是看了花眼。”

      薛宛双手搭上老妇人肩颈,细细替她按摩,“您且先小憩一会儿。此地僻静少人,定不会像刺史府中那般嘈杂。赤炼已走了一刻钟,估摸着很快便能找到合适的住处。”

      吴奉御轻“嗯”一声,阖眼歇息片刻,忽而眉心一皱,问道:“你觉得姜鹤羽此人如何?”

      薛宛回忆今日所见,总结道:“虽不善言辞,但聪慧机敏、行事果决,当不愧天后殿下青眼。”

      “但愿如此。”吴奉御眉头渐缓,“魏延辉虽左右逢源,但也算是个办正事的人,在他手下,至少不至于被压得一点出不了头。”她说着,面色忽地又难看起来,“只他这人私德着实不堪,后院养了一堆没脑子的莺莺燕燕,竟在客房外就争执撕扯起来,真是乌烟瘴气。”

      薛宛垂眸,即使与她意见相左,也向来不会出声反驳。沉默片刻,转而问道:
      “嬷嬷,殿下当真为一个流外官之事大发雷霆?”

      “当然不可能。”吴奉御轻笑一声,“殿下日理万机,哪能将这些琐事样样挂心?你能注意到这一点,很是不错。”她睁开眼,拉过薛宛的手,推心置腹道,“这御下之术,便如同训犬一般。打一棒子,再给颗甜枣。不用你再多费心思,他们自会感恩戴德。”
      “殿下本给你铺的是另一条路,如今有这么个人出现,倒也不必再像那般迂回了。待她在朝堂蹚出一条路来,哪怕终其一生都不到五品,也能为你从内廷走到外朝造出一番势。”
      “宛儿,你才是天后殿下真正寄予厚望的那个人。以前人为镜,诫之慎之,万不可辜负殿下苦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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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求收藏~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