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来客》七月咚

77、是你

　　江春晚被咖啡厅的保安从周措手上带走时，嘴里还在叫嚷着要让林之涣一命还一命。

　　林之涣的耳边开始出现长久耳鸣，几乎已经听不清任何声音。

　　直到那些尖锐的声音完全消失，他的眼神才重新聚焦，“她要杀我，对吗？”

　　他们周围围了许多人，有老板也有客人，周措无视他们的目光，把林之涣揽在怀里。
　　“她病了。”

　　林之涣笑了一声，似苦楚也似难以置信，“原来她要杀我。”

　　老板见状，开始劝着人群散开。
　　等到只剩下他们了，老板才问：“要送他去医院吗？”

　　“不了。”周措现在心也跳得厉害，“能给我一杯水吗？”

　　刚刚江春晚使足了力气举起那把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如果不是他距离不远，他根本不敢想现在又会是怎样的画面。

　　老板离开后，周措把水送到他面前，呼吸颤抖了好几次，才总算是语气平静，“去那里，好吗？”

　　“她会怎么样？”

　　“不知道。”周措说：“但算是杀人未遂。”

　　“会坐牢吗？”

　　周措狠下心，第一次做出假设，“如果你不在了，这一切就结束了。”

　　怀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

　　许久，小声问：“真的吗？”

　　“小涣。”周措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对不起。”

　　“都怪我。”这么久以来，林之涣第一次终于哭出声，“我想回家，周措，我真的好想回家……”

　　-
　　“他会实现我的愿望吗？”

　　这个位置是之前他和江满计算过后的地方，一定会正好和另一个时空的坟墓相重合。

　　与林之涣的记忆和江满的梦境都是完全一样的。

　　此刻他和周措正坐在这里。

　　林之涣问他：“应该会吧？”

　　“什么愿望？”

　　“恢复如常。”林之涣和他并肩坐着，看向天边的云，“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恢复如常。”

　　“他会。”周措忽然牵住他的右手，眼睫颤了颤，“我也会。”

　　其实愿望不是回归正轨，只是希望你忘了我。
　　就当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你还记得我们刚见面那天吗？”林之涣挪了挪右手，和周措十指交叉，现在他的指尖也能隐约看见一些红疹，“你和我说我们在梦里见过。”

　　“梦里的故事真的能当真吗？”

　　“现在你问我，我会说不知道。”

　　“是真的。”林之涣的声音很轻，似乎是压着某种情绪，“我们就是在梦里见面的，所以是真的。”

　　“等我走了之后，那些信和照片都不要留着了，好好考试，好好上大学。”

　　“嗯。”

　　“现在去竞赛还来得及吗？”林之涣轻笑一声，“我不了解这个，但是你去的话，申请保送能直接去安大。”

　　“好，我问问。”

　　“陈嘉衡考得也不错，他估分能上辛大，庄蝶会报航大，任艺怜应该是里垚师范……”

　　“你呢？”

　　“我？”

　　“嗯。”周措捏了捏他的手，“江涣。”

　　“江涣。”林之涣重复一遍，“江涣应该也是去了安大。”

　　“他会和周措见面吗？”

　　“会。”

　　“是啊。”周措喉间一动，“那就好。”

　　林之涣还未说话，周措又继续说：“但其实本来，这份感情，就是我从他那里偷走的。”

　　“我曾经像一个偷窥者一样躲在四维窥探你们的过去，偶然有机会见面，已经是很不可思议了。”周措喉间一动，“还让你经历了这么多。”

　　“我忽然想起来。”林之涣靠在他的肩膀上，“当初我们约定了不要说对不起，结果最后谁也没记得。”

　　周措笑了一声，偏着头蹭了蹭他的头顶，“要说的。”

　　“那我也再说一次。”林之涣说：“谢谢你。”

　　“太生疏了。”

　　“谢谢老周？”

　　“还不错。”

　　“谢谢小周同学。”

　　“行。”

　　“谢谢周措。”

　　“还有江满。”周措的表情沉下来，他说：“谢谢江满。”

　　他的尾音轻勾，下定决心引导林之涣，“嗯？”

　　林之涣的眼睛闪了闪，学他的话，“谢谢江满。”

　　“不对。”

　　林之涣伸手将他的眼泪擦掉，发现自己的手背上也不知何时长满了红疹，与周措白皙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周措忽然把他抱进怀里，声音颤抖，“不对，你好好说。”

　　“我爱你，周措。”

　　“不对。”

　　“谢谢你。”

　　“嗯。”

　　“谢谢江满。”

　　“嗯。”

　　“谢谢哥哥。”林之涣说。

　　-
　　江涣按着太阳穴从梦中醒来，眼泪浸湿了一大片。

　　他下意识摸手机，发现床头柜离自己很远的时候才想起来，前一晚他似乎是和周措一起睡的。

　　愣着神在床边坐了会儿，又想起来梦中的那些场景，于是开始在手机上搜索起精神鉴定的机构。

　　洗漱到一半，周措敲门进来了。

　　江涣已经整理好了情绪，笑着问他：“去哪儿了？”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个。”周措不知道他在梦里经历了些什么，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在书桌上，“据说是这里的特色？尝尝？”

　　江涣轻应一声。

　　周措忽然问：“今天回临云吗？”

　　“回。”

　　收拾好东西之后，江涣在书桌旁坐下。瞥见书桌上那些笔记，猛然意识到原来江满也是真的来过这个时空的。

　　好神奇。

　　他曾经也坐在自己这个位置上。
　　而他那时候认识一个叫林之涣的人。

　　“你知道吗？我曾经有一个哥哥。”

　　周措不接话，看着他一页页翻着那本日记的背影，听他说：“他叫江满。”

　　“很小的时候，被查出患有白血病，然后为了治疗他，有了我。”

　　“但我还没有出生，他就自杀了。”

　　周措下意识问为什么。

　　“因为不想我真的成为一个影子吧。”江涣的笑容顿了一瞬，“周措，你知道平行时空吗？”

　　“……知道。”

　　“有时候我就会想，说不定我在梦里见过他。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是同桌、篮球队队友、校庆的同组。”

　　“算了。”他又说：“都结束了。”

　　刚尝了一口凉粉，他又把袋子放下，问：“江春晚……我妈回来了吗？”

　　“还没有。”

　　话音刚落，楼下传来一阵动静。

　　江涣起身准备下去，刚到门口，他回过头，“你先别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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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墅的大门敞开着，太阳光从外面照进来，江春晚坐在被白布罩着的沙发上。

　　这场景太熟悉，好像不久之前刚发生过。

　　又好像是昨天。

　　“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她冷不丁问。

　　江涣往前走，坐在另一侧的沙发上，真的打算和她心平气和地聊一聊。

　　“没有刀。”江春晚忽然冷笑一声，“放心。”

　　江涣垂下头，片刻后想明白了，看向她，“真的是你想让我死。”

　　“现在没有那种想法了，回过神来，发现已经过去快十八年了。”

　　江满去世距今，快十八年。

　　江涣不欲多说，他和江春晚之间这段扭曲的母子情义几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又或者，从一开始就是在以终点为圆心白费功夫。

　　“我会送你去做精神鉴定，未来也会继续照顾你，但，尽量不要见面了。”

　　“觉得我是神经病，是吗？”

　　江涣皱了皱眉，不太喜欢这个用词，“你太偏执。”

　　“确实是你害死了小满。”她又把话题绕回来，“当年他为了你自杀，后来又为了你受伤……”

　　“真的是为了我吗？”江涣终于忍不住打断她，“当初他到底是为了什么才选择摘下氧气面罩，你一定要自欺欺人吗？”

　　他说：“那是因为现在、当下，也就是这个时空发生的一切，他不希望这些事再发生，所以他不希望有第二个江涣！”

　　“也就是我。”江涣鼻间一酸，却没有再哭，“我会送你去做精神鉴定，之后那些事，就当作是梦吧，全部忘了就好。”

　　江春晚沉默着。

　　“到时候如果结果有问题，医院会及时进行干预。”他起身往楼上走，“这是最好的结果，也是我答应过江满的。”

　　“江涣。”江春晚忽然叫住他。

　　江涣回过头，看见她颓然坐在满是白布的沙发上。
　　她的声音低哑，“你会恨我吗？”

　　“忘了。”

　　当初是恨你的。
　　但后来似乎过了好久，我都快忘了。

　　-
　　回到卧室的时候，周措正在替他收拾东西。

　　动作自然，仿佛做过许多次。

　　江涣恍然愣神，又轻声自嘲。

　　想什么呢。

　　“聊完了？”

　　“嗯。”

　　“几点的车？”

　　江涣动作一顿，他也不太清楚，于是说：“我查一下。”

　　拿了手机在床边坐下，正打着字，听见周措问他：“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

　　“旅行？”

　　江涣手指一顿，“是啊，一开始就说好的。”

　　周措点点头。

　　“半小时一辆车。”江涣随手在手机上定好票，发现这人竟然已经将衣服装好了，“这么快？”

　　“还有什么要带的？”

　　江涣想了想，走到书桌边把抽屉打开，又从里面把那张江满和江春晚、江辉的合照拿了出来。

　　这张照片他曾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在江满家的客厅。

　　第二次是在此时空的几天前。

　　江涣笑了笑，将它放进书包里。

　　“走吧。”

　　他的步子快，先一步离开卧室后，又发现周措并没有跟上来。

　　他回过头，“人呢？”

　　周措在屋里说了句什么。

　　江涣没听清，重新推开门，听见他笑着说：“小涣，你手机忘拿了。”

　　窗户大开，那棵瘦高个的大树在一阵风吹下轻轻摇晃。
　　阳光明朗，岁月静好。

　　在周措或心疼或难过的目光中，江涣又闻到了那阵花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