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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五皇子 ...

  •   一级级石阶,直铺到孟离寺山门前。
      陈夫人除却往日的绫罗钗环,缠着头巾,挽着包袱,作寻常妇人打扮。
      陈戎本想送她上去,却被她拦下了。
      “回吧。”
      “娘?”
      陈戎不明白,事情是如何演变到这等地步的。他心里千般滋味,有怨,有愤,有恨,更多的还是不舍。
      陈夫人看着他:“阿戎,你长大了,你得学会判断是非善恶,为做下的每一个决定负责。”
      他们母子俩其实已经很久没这样单独在一起说说话了。
      陈戎有些无所适从,他看着陈夫人鬓上的白发,眼尾的细纹,突然觉得他娘很陌生。
      “孩儿知错了。”
      他顾自玩乐多年,明明是家中男丁,却让他娘如此操劳。
      陈夫人看着他濡湿的肩头,拿绣帕轻轻掸了掸。
      “娘知道的,你本性不坏。”她开解他道,“纵使你没能参军,也该做个顶天立地的好儿郎,别再浑浑噩噩虚度光阴了。”
      陈戎注视着她:“孩儿知道了。”
      陈夫人很少展露温情的一面,至少在陈戎的记忆里,她是有些无情无义的。
      他爹花天酒地,小妾连带着没领回家无名无分的女人不知凡几,他娘愣是看不见,整日就待在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打理药材。
      犹记得小时候,爹的宠妾故意害他落水,他发起高热,差点儿一命呜呼。
      妾氏谋害嫡子,按大钺律例,就是主母打杀了都可,他娘却只是将人遣到庄子上。
      亲生儿子的命,难道还不如一个妾氏的命?
      别人赞他娘仁义大度,他却怨她不争不抢,以至于妻不如妾,连自己的孩子都护不住。
      也是那次,他对他娘彻底失望,变得疏离起来。
      陈夫人是个医女,她家祖上几代都是行医的,到了陈夫人这里,只她与兄长两个小辈。爹娘采药遇险,兄长染病早逝,她一介女流,纵然医术了得,如何维护家业,是以只能早早嫁人。
      陈老爷待她不错,她感念陈家收留,还能继续做些行医之事,已经很满足了,所以哪怕知道他们作恶,也是多加劝阻,不离不弃。
      可这次实在太过了,她无法再昧着良心与他们同流合污,不如在这庙里为陈家祈福,多结善缘。
      陈夫人叮嘱道:“以后,好好孝顺你爹和祖母,照顾好自己!”
      她说完,转身登上台阶。
      陈戎强忍着泪,面对她的背影,撩袍双膝跪下,行稽首礼。
      “孩儿谨遵娘亲教诲。”
      一语毕,长跪不起,及至陈夫人入庙,山门重新合上。
      赵绪端醒来时,人在仁善堂后院的厢房里。他尝试着抬动胳膊,却不小心牵扯到胸前伤口,一时痛得连呼吸都异常艰难。
      孟德仁端药过来,看到这一幕,调侃道:“醒了呀,算你命大,遇到了我。”
      赵绪端在他的帮扶下费力地从床上坐起,他打量四周,这明显不是他在县衙里的临时住处。
      “你是谁?”
      “当然是救你命的人。”
      孟德仁捋了捋胡须,一手搭在赵绪端的腕上,开始诊脉。
      赵绪端眉头微皱:“本……在下昏迷前尚存一丝清明……依稀记得……救我的是位姑娘……”
      其实他当时只模模糊糊听到了女子的声音。
      “哦,那是小女。”孟德仁早想好了措辞,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道,“救你命的是老夫,但也多亏我女儿及时发现了你,否则你就要在崖底喂老虎了。”
      春平几人回来,把在山里遇见白虎的事儿跟他说了。
      这事儿也挺邪门儿的。那老虎卧在草丛里,离赵绪端不远不近,与其说是要吃掉他,不如说是在守着他,防止其他野兽靠近。他们把人抬到车上,那畜生才站起来。众人吓得两腿直打哆嗦,大气儿都不敢出一个,等回过神来,老虎已不知去向。
      县里的富贵人家孟德仁都认识,此人并非本地人。那块芙蓉玉乃是玉中极品,他已经占为己有了,为防这人追究,大可以多说点自家人的功劳,于是就把女儿孟月也扯了进来。料他当时昏迷了,没瞧见那位姑娘的长相。
      赵绪端伤及肺腑,血气亏损严重,现在还有些头晕。
      他没有多想,只问道:“恩公如何称呼?”
      “你叫我孟大夫就行。”
      孟德仁把药端给他:“你睡了五日了,我还以为醒不过来了呢。”
      真醒不过来,他就亏大了。
      要不是女儿缠着他救,他能忍痛拿出压箱底的百年灵芝入药?
      赵绪端没想到自己昏迷了这么久。那些刺杀他的人,应该还在寻找他的下落。他如今无法动弹,当务之急是先通知他的手下。
      他将药碗还给孟德仁,说道:“在下来自湗京,有一事须得劳烦孟大夫……”
      湗京。京城?
      想起对方之前的衣着装扮,莫不是哪位王侯将相之子?
      孟德仁被自个儿的想法惊了一瞬,转眼去看,越发觉得对方器宇轩昂,俊朗不凡。
      孟月从支摘窗看出去,院子里一众手握兵器的玄衣人,他们面色冷峻,腰间挂着令牌,具体刻的什么隔得太远看不清,另还有一些人,是县衙的捕头。
      仁善堂何时同官府打过交道,可爹出去一趟,便请来了县太爷,和这么一群人。
      须臾,她放下支摘窗,看向孟夫人,低声问道:“娘,那人什么身份呀?”
      孟夫人摇摇头。
      她这辈子见过最大的人物就是县太爷,可这人竟让县太爷兴师动众前来拜见,想必来头不小,总归是比县太爷还大的人物。
      旋即又想起来丈夫交待她的事儿,拉过女儿的手,叮嘱道:“阿月,记得你爹的话,谁问都不许说漏嘴,包括你哥。”
      孟月点点头:“女儿省得。”
      她也有自己的私心。
      不像兄长久居书院,孟月作为家中幼女,更多的是待在爹娘身边,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
      她自小貌美,十里八乡无人不晓,适逢婚配年纪,求娶的人多得要踏破门槛,也未有一个令她如意的。
      孟父曾想把她许给县太爷的幺子,可她是个有主见的,愣是不点头答应。
      她理想的未来夫婿,得是龙章凤姿,人中翘楚。县太爷的幺子就是个草包,除了有个当官的爹,还有什么拿得出手。但她若蹉跎下去,不要说爹娘不肯,就是她自己也错失了女儿家最美的年华。
      见到赵绪端时,她知道,她的机遇来了。
      “下官救驾来迟,望殿下恕罪!”
      刘大人一理官袍,双膝跪下。
      孟德仁脑瓜子嗡嗡的。
      县太爷刚说什么,殿下?
      他膝盖一软,跟着也跪了下去,缓过神后,抻直双手,伏地叩拜,高呼“殿下千岁”。
      赵绪端正襟危坐于堂上,轻抬眉眼:“免礼。”
      “谢殿下!”
      二人颤巍巍爬起。
      护驾不力,刘大人很是忐忑,低着头,不敢直视天颜。
      “有关刺杀,刘大人可查到什么?”
      刘大人拱手道:“禀殿下,刺客除了当场毙命的,其余被捕者皆服毒自尽,在逃两人重伤,下官已派人封锁消息,追查行踪。”
      “那依你之见,这些都是什么人?”
      呃,这不太好说。
      刘大人擦了擦额角的汗,硬着头皮答道:“依下官拙见……这是一批训练有素的……死士……”
      死士,要么杀死敌人,要么失败自杀,绝不活着出卖主人。
      刘大人拿出一支羽箭。
      一直侍奉赵绪端的薛公公此次也随行,接过羽箭呈给赵绪端。
      “殿下请看,此箭的锻造工艺,不像是出自普通工匠,极像……”
      赵绪端抬手示意打住,他看向一边站着的孟德仁。
      “孟大夫及其女,救吾于水火,应示嘉奖。”
      被点名的孟德仁一杆老腰恨不得弯到地上,诚惶诚恐道:“草民侥幸。”
      “薛敬,带人下去领赏。”
      “是。”
      孟德仁随薛公公离开。
      没有了闲杂人等,刘大人继续道:“殿下,恕下官斗胆……这些死士很可能是……受人豢养的私兵……”
      豢养私兵,属重罪,一经发现,满门抄斩。
      常言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豢养私兵,物资耗费巨大不说,还要瞒过众多耳目,这可不光是有钱就能办到,幕后之人必定有权有势。
      再者,行刺皇子,罪加一等,这简直大逆不道。
      兹事体大,牵涉甚广,刘大人即使有诸多猜测,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赵绪端掀起嘴角冷冷一笑,眼神轻狂,睥睨之态尽显。
      朝堂里有人坐不住了,着急要他的命,不惜动用了底牌,偏他命大,怕是要让那些人失望了。
      刘大人被这一笑晃花了眼。
      传言,五殿下是几位皇子中与陛下最为肖似的,不仅生就一副好皮相,且大气端方,聪明睿达,深得陛下器重。更有人猜测,他才是将来最可能继承大统的人。
      刘大人无意介入储位之争,只想偏安一隅,在这孟离县当一名清闲自在的散官。可五殿下在他的辖域出了事,他如果不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只怕逃不了干系。既然殿下心里已经有数,他便无需多言了。
      赵绪端重伤未愈,体力不济,轻咳两声,吩咐道:“那两个,我要活的。”
      刘大人恭谨回道:“下官遵命!”
      大钺皇宫内。
      雪薇甫一进栖辉殿,便直奔淳贵妃卧榻,自打入夏,天气就热了起来,她进了这殿里才觉凉了些许。
      淳贵妃体质最是怕热,所以屋内四角摆着冰块。各宫冬季的炭火,夏季的冰块都有定例,陛下又勤政爱民,能恩准栖辉殿第一个领用冰块,可见贵妃的荣宠非同一般。
      淳贵妃娘家姓王,育有三公主和六皇子,年近四十,身形还如少女般曼妙,皮肤保养得宜,只眼尾有一丝皱纹,可这非但不影响她的美貌,反而平添了几分成熟妩媚。
      如此一来,后宫诸多妃子,包括手握凤印的那位,也对她多有忌惮。
      此时,她一手拄着额,头微微歪着,身子斜倚在金丝织锦软枕上闭目养神,左边一婢女掌扇,右边一婢女捶腿。
      雪薇走了这么一遭,起了一身薄汗,她知淳贵妃喜洁,怕熏着对方,故离得稍远了点儿。
      淳贵妃已听到动静,问道:“可是雪薇回来了?”
      “回娘娘,正是奴婢。”
      淳贵妃睁开眼,在宫女的搀扶下端坐起来。她拢了拢杏色薄纱宫装,广袖轻轻一挥,屏退左右。
      “可打听到什么?”
      雪薇乃是淳贵妃的心腹,每有要紧事,淳贵妃便会让她亲自办理。
      她取下头上的银簪,扭开顶端的珠花。银簪是空心的,其内藏着一卷裹起来的纸条。她抽出纸条,双手呈递给淳贵妃。
      “这是老爷让奴婢交给娘娘的。”
      老爷自然指的是淳贵妃的父亲,当朝御史王崧。
      王崧只想坐山观虎斗,得个渔翁之利。
      他能在御史的位子上熬到这把岁数,城府有,魄力有,但更多的是耐心。储位之争,自古就是腥风血雨,关乎一家老小性命,他必须慎之又慎。
      淳贵妃展开纸条,只见四个字:稍安勿躁。
      爹这是让她等了。
      不怪她着急,陛下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而太子之位空悬已久,近来满朝文武陆续上书,请立东宫。
      天子膝下儿女众多,最看重的便是大皇子,二皇子,五皇子和六皇子。
      大皇子乃先皇后所生,虽是嫡长子,可惜生来体弱多病,这两年病情愈加严重,几近药石罔效的地步。强弩之末,不足为惧。
      二皇子母妃是潜邸旧人,太傅之女,但阮太傅故去多年,他留下的人脉又有几何。若非陛下感念恩师情分,封其为德妃,她阮钰拿什么同她分庭抗礼。没有娘家依仗,成不了什么气候。
      她唯一忌惮的,是当今皇后所生的五皇子。
      淳贵妃眼神狠厉,她是绝不会让她儿子以外的人坐上那个位置的。
      五皇子请命滁州赈灾,回程路上遇刺坠崖的消息传遍了宫中。皇上震怒,下令彻查此事。皇后听闻,则直接晕了过去,九公主这会儿正在昭阳殿伺疾。一时阖宫上下,人人自危。
      钰德妃所在的毓秀宫一片死寂。
      五皇子受伤,其中有谁的手笔,不得而知。父亲在世时就告诫过她,不要妄图高位,高处不胜寒。她争不过,也不想争。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无论毓秀宫有没有参与,都会被列为怀疑对象。
      她的凡儿如今二十有三,比他小的老三老四都去了封地,就他还在京城,无怪乎别人多想。只要陛下一日不立东宫,他们母子就一日是别人的眼中钉。假使有人要像对付五皇子那样对她儿子不利,她阮钰拼死也要一搏。
      钰德妃扬声道:“来人,替本宫更衣。”
      钰德妃在昭阳殿门口,遇到同来探望皇后的淳贵妃的仪仗。
      两人表面相安无事,内里却各怀心思,一致绝口不提皇后晕倒的原因,姐妹情深似的说着客套话,进入昭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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