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2、且乐陶陶 ...
-
“下毒的人,是我。”阿菀抱着他,轻声说。
战止铮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她,身体却突然放松了下来。
他绝不相信,他的新婚妻子会在婚礼上下毒杀害他的大哥,也不相信,一向宽厚温和的大哥会在临死之前,要求兄弟替他报仇。
他们一定有什么计划,瞒着他。
阿菀拉着他,在灵前跪下。这座空旷的军帐之外,不知有多少眼睛和耳朵,时时刻刻关注着这里。
那日犒赏三军时,阿菀就闻到了一股特殊的味道,而那种味道,来自南宫炘递上的那杯御赐酒。
她便尾随战止钺去了主将军营,果然看到了他刚一回营,就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阿菀急忙冲过去查看,却发现那毒来势汹汹,已经在顷刻间侵蚀他的血脉,一头乌发瞬间化为银发。
他的脉象紊乱,面色苍白失色,是白头翁毒!
阿菀当即割破手腕,将自己的血喂给他。
这种毒毒性太烈,他能撑到回营已经是尽了全力,但阿菀的血虽然能控制住白头翁的毒性,却无法挽回已经造成的伤害。
“酒里有毒?”阿菀开口求证。
战止钺却靠着桌前,虚弱地摇头,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不要告诉阿铮。”
见他不愿多说,阿菀也没有再追问。她因失血虚弱,就自行回去休息了。
这两日,战止钺只能用石榴皮汁染黑头发,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以混淆视听。
“是女帝?”战止铮的声音有些颤抖。
“大哥说,他会查清楚的。”阿菀继续低声说,“女帝没有必要在犒赏三军时,毒杀统帅吧。”
“那是南宫炘吗?”战止铮不确定地低声说。
“我不知道。”阿菀颤声说。
若是南宫炘,那一切简直太可怕了。若真的是他,他又是如何一本正经地一边恭贺他的新婚,一边毒杀他们的兄长。
阿菀回去之后,战止钺却在众人面前定下了他们的婚期,又在晚上偷偷来找阿菀,告诉她这个在婚礼上假死脱身的计划。
“他真的没事吗?”战止铮微微抬头看向兄长的棺椁,低声求证。
“我给他吃了假死药。”阿菀说,“他会像睡着一样,失去所有感知。”
战止铮沉默了片刻,轻声说:“那就让他休息一会儿吧。”
在他不知道的时光里,大哥一定承受了极大的恶意,甚至不惜以死脱身。那场几年前的政治联姻背后,早就不知道藏下了多少尖刀利刃。
“我能做什么?”战止铮又问。
“今夜,寸步不离地守着他。”阿菀说,“明日一早,告诉众人要将大哥就地水葬。”
“水葬?会不会引起怀疑?”战止铮有些担忧。大哥已然是皇室中人,他作为胞弟都无权处理大哥的遗体。
“我会告诉大家,他所中之毒有传染性,需要尽快火化。”阿菀说出战止钺的计划,“经过这次瘟疫,军营人人谈毒色变,不会有人愿意冒险求证的。”
“好。”战止铮应下。
第二日清晨,战止铮就差人在江边准备好竹筏,将战止钺的遗体放在竹筏上。
南宫炘、岘州州牧和一众官员,以及军中士兵,都怀揣各自的目的,齐聚江畔送他最后一程。
战止铮点燃火把,将竹筏上堆放着的衣物、纸钱点燃,大火瞬间吞没了战止钺的身体。
他忍着伤痛,将竹筏顺流推进江中,任由竹筏跟随着汹涌的江水,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下。
“大哥,”战止铮背对着众人将头埋入阿菀肩头,对着江水假意痛哭。
阿菀佯装安慰。
“战二公子,节哀。”南宫炘第一个走上前来,在江中撒下一吃食。
饭团入水,就被江边的鱼儿争相吞噬,却又有鱼儿被饭团中的枣核卡上,几番挣扎。
其他官员也纷纷效仿投喂,并让二人“节哀”。
直到许久后,众人才散去,战止铮和阿菀终于可以在江边的石头上坐下来。
“他离开了吧?”战止铮看向江面消失的方向,轻声说。
“竹筏上的东西都加了磷粉,他不会被烧伤的。”阿菀说道。
“他身上的毒,会再发作吗?”战止铮说。
“我不知道。”阿菀说,“我的血能克制白头翁毒,但不能真正解毒,我们还需要找出解药。”
“下次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战止铮幽幽叹息。
“天大地大,只要活着,我们总会相见的。”阿菀宽慰他。
回到军营后,南宫炘就来辞行了。
“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他抓住战止铮的手腕,郑重地说。
原本他也以为战止钺的中毒,是马匪所为。但今日看到鱼儿卡喉,却不知为何,猛然想起了那杯酒。
那杯他亲手呈上的御赐酒。
之后的种种异常扑面而来,战止钺临死之前准备好的中毒说辞、战止铮和阿菀突然的婚事、庆功宴上战止铮的缺席……
时光倒退,将一切定格在那杯酒上。
而他,无意之间做了刽子手。
有人想利用这杯酒,挑拨女帝与军队的关系,而由他亲自送上的酒,也会成为悬在他头顶之上,随时降落的一把利刃。
南宫炘不寒而栗。
战止铮和阿菀或许不知情,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战止钺却一清二楚。战止钺刻意延迟了毒发时间,既保护了女帝,也保护了他。
而这一切的幕后之人,必须给战家一个交代。
“南宫大人费心了。”战止铮不知道南宫炘心中的弯弯绕绕,只是客气地同他道了别。
下一个来找他们的,是兰时。
兰时一进营帐,就对着战止铮跪了下来,沉默地磕了三下头。
她心中有愧。她身负皇命监督战止钺,却眼睁睁地看着他身死,而无能为力。
阿菀扶起她,叫了一声“兰时。”
“二公子,节哀。”兰时说,“南疆瘟疫既解,我也该回京复命了。我会向陛下呈请,为驸马追封的。”
驸马身死,不知道陛下知晓后,会如何作想。
“兰时大人,就此别过。”战止铮行礼致谢。大哥中毒身亡、尸骨无存的事,确实需要有人给女帝陛下一个说法。
兰时走后,石燕倾就来了。
“止铮兄,是我才疏学浅,没能救下都统。”石燕倾心中惭愧,枉他身为医盟盟主,却救不了同一战线的战友。
“石盟主也是来辞行的吗?”战止铮不想纠缠也大哥的事,转移了话题。
“是,我是来辞行的。”石燕倾说,“但我也有个不情之请,想邀请止铮兄和阿菀同去医盟。”
战止铮看向阿菀,这几天忙碌,他都差点忘了石燕倾说的这件事。
“阿菀,你想去吗?”战止铮问,她若是能帮助石燕倾收服医盟,以后行事确实会更方便一些。
“石盟主,我早就考虑好了。”阿菀说,若不是上次被战止铮打断,她早就拒绝石燕倾的邀请了,
“我还没有加入医盟,医盟之事是你们的家事,我只会制药,不想参与争权。”阿菀坦言。
“我与阿菀一见如故,不如我们结拜为异姓兄妹,以后医盟有我一份,就有你一份。”石燕倾再次尝试说服阿菀。
兄妹?战止铮不由自主皱起眉头。
“不用了,石盟主。”阿菀却笑着拒绝了他的好意,“以后有机会再见,我会慎重考虑加入医盟的。”
“那好吧,”石燕倾颇有些遗憾地说,“止铮兄、阿菀,江湖再会。”
石燕倾走后,战止铮便问:“你为何拒绝?”
“月隐山谷中,我曾与人结拜过。”阿菀笑着说,“我们是最好的兄弟姐妹,也是最好的亲朋好友,只是不知,他们先走都去了哪里。”
说起结拜兄妹,阿菀突然开始想念月隐山谷那段时光。
战止铮从身后抱住她,说:“那我们不妨去看看他们吧。”
“他们在哪?”阿菀只知道叶禹留在了山谷中,其他几人早就失去了山谷中的记忆,不知去了哪里。
“我托人打听到,九粼大哥和云竹回到了双山镇,开了一家叫乐陶陶的陶艺店。后来明苒也去了那里,继续做着她的罗裳生意。”战止铮说。
他抱紧阿菀,还好他在落水濒死之时恢复了记忆,不然那些美好真挚的情感,就只有阿菀一人记得了。
“那我们去双山镇看看吧。”阿菀转身抱住他说道。
“好。”战止铮说,又转念想起一件事,急切地说道,“我们的婚礼,还作不作数?”
他们的婚礼是战止钺一手安排的棋局,阿菀心知肚明,他却当真了。
“大哥说,等我们回到泠州后,可以请父母重新举办一场隆重的婚礼。”阿菀交代道。
“你怎么想的?”战止铮想想就觉得十分繁琐。
“有些麻烦。”阿菀说,“就这样吧。”
战止铮闻言低头看向阿菀,两人相视一笑。
就这样吧。
这场婚礼虽然仓促,但却有天地为媒,三军见证,从今而后,他们是兄妹,是朋友,亦是夫妻。
“你为什么拒绝加入医盟?”战止铮想起石燕倾说的话,疑惑地问阿菀。
宣国并没有完善的医疗制度,而医盟势力庞大,依托医盟的庇佑,能获得更多的资源,对于医者而言,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问过令仪为何加入医盟,医盟确实是个不错的归宿。”阿菀说,“但我还有一些其他的想法。”
“我还是想去更多更远的地方,尝遍世间的百草,搜集各地的药方,了解各处的习俗,重新编撰整理百草集和千金药方,并将他们推广到每一座深山,每一条溪流,每一个需要的人身边。”
阿菀说着,眼睛像琉璃一般闪耀。
“好,”战止铮说,“那我们就去往这个世界的每一个地方,让每种病都有药可医,每个人都有医可寻。”
“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