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西有个桥三》李大圈

81、第八十一章

　　元盛一十七年，腊月初七。

　　安陇郡内，街市之上傩鼓喧天，其前府卒林列两队，赤足，着鲜艳服饰，手持鼓、锣、伞器，头戴钟馗、鬼神、判官之傩面，载歌载舞，于长街而行。

　　两侧百姓欢欣鼓舞，随鼓点而动，更有甚者，三五成队，各戴花式傩面，于队列后跟随而行。

　　伏济桓初至此地，恰逢当地驱傩盛会，未免与当地百姓相撞，不得站在外首，待长长队伍行去，才能寻得离去之路。

　　身侧的伏却倒是兴致盎然，抵足昂首，朝着中间望去。

　　后侧卖傩面的摊贩见状立时高喊，“两位公子，可要买傩面，有上好的钟馗傩面。”

　　伏却一听，立刻转身朝着身后望去，三两步便走到了摊前，对着琳琅满目的精致傩面，竟有些无从下手。

　　“公子，该买哪个好呢？”伏却兴致勃勃地朝着一侧的伏济桓询问。

　　伏济桓朝他轻轻一瞥，却又收回目光接着向中街而望，未收到答复的伏却也不介意，自顾自地挑了起来，摊前老板也热情给他推着各式精致傩面，说着背后故事，伏却左拿一个，右取一个，眼花缭乱之际，更是有些左右为难。

　　长长歌舞傩队不见尽头，府卒已过，身后的百姓却是源源不断，伏济桓眉头微蹙，盯着中街，似在计算还余多久。

　　忽而，他目光一定，瞧着远处中街之上一蓝衣女子，头上钟馗傩面大如洪钟，身形迟钝半跟鼓点，偶有撞上旁人，却又迟缓晃到另处，身形晃然十分殊于常人，行迹悠悠却无半点拘谨之意。

　　伏济桓神情一定，又打量许久，忽而朝着身后摊上随手一取，覆在面上，挤进人流之中。

　　“公子，公子……”待伏却反应过来，呼唤两声，伏济桓的身影已然融于人潮之内，伏却又待去寻，却被摊前老板抓住，“公子，还没给钱呢。”摊贩嘿嘿笑了两声，伏却无奈，只得撇嘴伸手摸向口袋。

　　长街巡转，两侧孩童带着傩面混入其中，行队之中愈发人盛。

　　伏济桓朝前挤动，偶有碰撞他人，但道一声失礼，又朝前接着而去，好不容易寻到一处，先是伸手迟缓却有忽而定定向前，拍着那蓝衣女子唤道，女子还未回应，身侧跟随的男子却转身回视，头上鬼神傩面竟有怒目而视之意。

　　吵闹声中，隐约听到对方提及‘夫人’言辞，伏济桓又打量一番那蓝衣女子，顿时便知是认错了人，又道了一声失礼，便任人潮朝前而去。

　　孩童于膝间环绕，又随着傩舞行队向前，缓缓之间，中街人烟只剩聊聊，伏济桓站在末处，忽而笑了一声，而后慢慢摘下傩面，看着前方怔愣半晌。

　　待声迹渐远，伏济桓暗觉失仪，返身朝后而去，却见一蓝衣女子，戴着硕大钟馗傩面，歪头瞧着自己。

　　路边小食摊铺炊烟漠漠升起，滚圆大锅之内白汤沸起，摊主熟练挑起几许面条丢进青白大碗，浇入白汤，撒上葱花、香料和猪油，筷子略微一拌，一大碗香喷喷的猪油面条便已经制成。

　　吆喝声音一起，摊主捧着两碗面条上前，朝着对坐二人一招呼，便摆放整齐。

　　桥络迫不及待抽出筷子，拌开面条，又狠狠吸了一口热气，便把脸埋了进去，刚待吞了一口，还未咀嚼下肚，抬首便见对向的伏济桓肃然危坐，如在案前，桥络一怔，待热面吞下肚中，才抽空问道：“你怎么不吃？”

　　伏济桓未作答复，只是盯着面上浮起的葱花和油渍略略蹙眉，桥络跟着一瞧，犹豫问道：“你不吃葱？”但见其眉头蹙得又深，桥络略显无奈，提着筷子便道，“我帮你捡出来。”

　　“等等……”伏济桓甫一开口，又盯着桥络筷尖滴落汤汁，面上更是难看，桥络暗道一声‘麻烦’，立时便起身朝着摊前老板奔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便取来一个汤勺和碗，放在他的手边，随口道：“你自己弄出来吧。”话罢便坐回自己的位置，大口吃了起来。

　　对侧之人尚在大快朵颐，伏济桓却是缓缓静下心来，打量桥络许久，忽而开口问道：“你一个人来的安陇？”

　　桥络鼓着两腮点了点头。

　　“你不是奉旨去漠西取旧物，为何又孤身来到安陇？”伏济桓提眉问道。

　　喉咙滚动，待面条下了肚，桥络才回敷衍回道：“自是东西取回了，才来的嘛。”

　　“既如此，你不归圣京，也不去钦州，为何独独来了安陇？”伏济桓接着询问。

　　“听说这里有驱傩盛会，恰巧也有空暇，便想着来游玩一下。”桥络一口下肚之后，对着伏济桓说罢，才埋首接着吃了起来。

　　“恰巧？”伏济桓一笑，到底对她的敷衍生出两分无奈，“你每日忙忙碌碌，如今倒是肯抽空‘自己’游玩？”

　　“人非石木，如何不能停歇。”又吞了一口，桥络捧起大碗，伴着‘咚咚咚’的喝汤声响，最后一口也已下肚，桥络才放下大如盆的面碗，正经瞅向对侧而坐的伏济桓，“换我问你，你是一个人来安陇的吗？”

　　伏济桓正襟危坐，继而摇了摇头。

　　“那你和谁来的？”桥络继续追问。

　　“伏却。”伏济桓对应而答。

　　“那他人呢？”桥络接着询问。

　　“他……”伏济桓忽而怔住，刚要回想何时与其失散，桥络看其踌躇嘴上却不停歇，立时追问，“那你为何要和伏却来安陇？”

　　“自是为了公差。”伏济桓蹙眉回道。

　　桥络点了点头，跟着回道：“那我为了游玩有何不可。”说罢抽出帕子擦了擦嘴，又从腰间钱袋掏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高喊一声‘结账’，待摊主应着走来，她却对着伏济桓扬首，“钱我已经结了，你慢慢吃。”说罢也不待其回应，便大步朝着外处走去。

　　“吃好再来啊。”摊主对着桥络方向招呼两声，又俯身拿起桌上的铜板，对着尚未动筷的伏济桓笑道：“客官您慢慢吃。”说罢端起空碗离去。

　　伏济桓瞧着已经人去碗空的位置，怔愣许久才笑出了声音，又拿起一侧的勺子，慢慢盛起葱花，放到了一侧的小碗之中。
　　只是葱花还未捡完，被‘丢弃’之人却已找来。

　　“公子？公子！”远处的伏却先是一声疑问，接着又是一声震惊，朝着小摊直直奔来，待看到伏济桓悠悠坐在桌上独享美食之时，更是心中不忿，立时便抱怨开了，“公子你去哪里了，让我一顿好找。”

　　伏济桓侧眼轻瞥，瞧着伏却一下坐在对向，眉头微微蹙起，还未开口，便见伏却招呼摊主，“老板，给我也来一大碗面条，要多放香油多放葱花。”

　　“好咧，马上来。”伴着炊烟袅袅，摊主高声应着。

　　待伏却持筷急待之时，摊主已捧着大碗快步走来，朝着二位颔首，又招呼两声，便又回到火炉之前。

　　伏却立时拿起筷子搅拌两下，又闻着香气，埋头大吃起来，对向的伏济桓看了许久，饱腹之感更盛，只得放下碗筷静静坐在原处，瞧着伏却吃完之后，才沉声道：“回客栈吧。”

　　“是。”伏却一抹嘴，朝着摊主招呼着，待摊主近前，他从钱袋掏出铜板，数出几个交予摊主面前，摊主一瞧，立时回道：“客官您给多了。”

　　“一碗面不是五个铜板吗？”伏却指着摊前的招牌问道。

　　“是呀，一碗面五个铜板，所以您给五个就行。”摊主从他手中挑出五个铜板，笑着应道。

　　“那，那碗呢？”伏却指着桌上未动的面条，“不吃可以不给钱啊？”

　　摊主瞧着伏却有些奇怪，提着毛巾收拾起了桌子，“给过了，刚刚一位小姐给过了。”

　　“小姐？”伏却更是愣愣，瞧着伏济桓的身影又变远了，不得收起思绪着急向前，却被身后的摊主又叫住了，“唉唉，公子你的傩面，这可千万别忘记拿了。”说着拿起桌上傩面递给了伏却。

　　伏却愣愣接了过去，又道了声谢，急忙朝前奔去，只是行至中间，忽而抬起手中的傩面看着。

　　不对啊，他记得公子拿的是一个傩公傩面，这怎么变成了钟馗傩面？

　　元盛一十七年，腊月上旬。

　　漠北大定，回笏无力攻伐。

　　自圣京出发的送亲行列缓缓行至漠北陉城，定北侯世子公良瑨于陉城城门前接应诏书，立时即位于定北侯，而后恭迎南嘉公主入主城中。

　　自此陉城中部，一座富丽堂皇的公主府便由此落成。只待来年良辰，再择吉日，共迎两姓之好。

　　同月，东林战事大捷，卫小侯爷携大军从东而归，其势汤汤。

　　圣人圣心大悦，当即下令提卫小侯爷为镇东将军，另赏黄金珠宝不计其数，锦绣绸缎如同流水。

　　明德侯府内张灯结彩，长公主殿下门前访者举不胜数，卫侯于殿前同僚相拥，未待小侯爷明载及冠，意欲结亲之人已纷至沓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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