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1、第六十一章 ...
-
日头微斜,桥络便带着桥恪赶去了伏太傅的门前。
只是往日来时还是笑面迎客,如今再来便是难以言说。那守门的仆役虽则语中带着几分客气,面上却是难掩尴尬。
桥络言明了拜访之意,却听闻伏太傅与伏济桓皆不在府中,她暗道一声不巧,思量一番便要告辞,却见得门内一小仆匆匆赶了过来,只言大公子今日刚归京,听闻桥三小姐来此,特令他请两位进去详叙。
自打去年的生辰宴上见过伏凌恒一面,桥络便与他再无交集,后又逢漠西震变,桥氏惶惶不可终日,更是无暇多顾往日交情,今日若不是小仆忽而拦住,桥络怕是都快忘记这号人物。
如今闻而一喜,念着自己与其没有交情,但大哥却是与他交情颇深,虽则故人已逝,但对方却又派人拦住自己,想来还是顾念旧情的。
桥络神思一动,便又起了新的念头。
入了伏府内,先是与那伏凌恒客气一番,桥络才神色一转,扬起一丝苦意,将自己的来意添枝加叶地说了出来。
伏凌恒观之动容几分,又瞧着年纪尚轻的姐弟二人,念及旧友桥怿,不免生出几分怅然,便将此中诸事说了出来。
原是那东夜国朝觐,于今日已入了圣京,圣人与宫内外殿摆宴,大招朝臣,与来使同乐,伏太傅与伏济桓二人一早便被召入了宫内,若是相谈甚欢,今日当会下榻殿内。
桥络坐在屋中,看着对侧从容自若的伏凌恒,内里忽而生出几分焦灼。晨间召见明德侯的宫人如此匆匆,想来也是为了此事,只是可笑桥氏鞠躬尽瘁,却落得个不听不明的下场。
短短一载的时光,桥络已然看尽圣京城内的世态炎凉,只是如今连着宫里都不再粉饰太平,怒极攻心,令得她连一字都吐不出来。
伏凌恒望着桥络面色黯焦,便明白几分,暗忖半息,仍是劝道:“我虽则远离庙堂,但朝中局势也略察几分。”他跳过桥络,目光落在后侧的桥恪身上,“既是,物已逝,人已非,又何必计较归身何处。”此言刚落,他又抽回目光放在桥络身上,“着眼于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桥络依旧未言,身后的桥恪已然按耐不住,“大公子,我桥氏世世代代镇守漠西,漠西是我们的根,如今我们不过是想回故土安葬,这怎能算是计较?”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圣人金科玉律,岂能朝令夕改?”伏凌恒望向桥恪,眼底带着安抚,温声道:“不若顺水而落,听之任之。”
此言一出,桥恪便要再言,一侧的桥络终是有了动静,她按住桥恪,望向伏凌恒的目光已然清明,“多谢大公子的提醒,家中众人原本也是如此打算。”她叹气罢,才接着道,“只是母亲精神不济,日日守着父亲不肯离身,食少眠缺,家中众人日日忧心。如今母亲所求不过是想让父亲长眠故里,我桥家儿女不敢所求甚多,只想试一试,便是不成功,也是尽了子女的心力。”
伏凌恒眉峰微扬,眼含担忧,凝思片刻回道:“自是,若是父亲归来,我当将今日之事详述于他。”
桥络起身,对着伏凌恒一拜,“大公子心善,桥三本不该苛求,只是父亲之事不容耽搁。”她抬眸望向伏凌恒,眼底含着祈求,“可否请大公子带我们入宫?”
伏凌恒神思一敛,望着桥络和其身后跟着站起身来的桥恪,身子慢慢挺直,原本淡然的目光也渐渐变得深沉起来。
元盛年间一十三载,殿试探花,便是出自于伏氏凌恒,其为官期间,虽身处不显,却因其才琴颇得圣人青眼,常召其入宫伴驾,与圣人对弈一日一夜也是有的,后虽辞任离京云游,但若是京内出一青年才俊,圣人总会与其比较一番,其恩宠随着伏太傅而渐渐势大。
因着东夜国朝觐,百官进宫,连着好些高门的公子小姐也被召入了外殿陪驾。宫外的守卫倒是不如往日一般严苛,又识得那伏凌恒的名号,不多检查便放了三人入了外殿。
一入殿内,伏凌恒便招了一个小太监帮忙寻人,那小太监甚是机灵,听得他一番交待,便要带着几人前去,桥络忙而止住,只说此事已麻烦伏大公子许多,伏太傅那里,便交由他们姐弟便是。
伏凌恒面色如常,嘴角噙笑点了点头。
那小太监腰身一弯,便引着桥络二人朝着另一殿堂而去,待走了许久,便看到殿外立着的伏太傅,与一模样不似大葳之人交谈,桥络还未开口,小太监便机灵回说那人便是东夜国来使,须得请桥络二人等上一会儿,桥络微微点头,便挥退了那小太监。
四周皆是陌生面孔,桥络虽着青衣,但女子之身到底有些打眼,桥恪微微侧身,遮住了桥络的大半身形,才低声对着她交谈起来,“三姐,我们既到了宫内,何不直接去向圣人求恩?”
桥络心底盘算,口中缓缓回道:“我们于圣人,只若飞蛾扑于山火,张口一下便能随手打回。”她轻轻抬眸,越过桥恪看向远处的伏太傅,“只有找到与之相当之人,才能劝动其几分。”
“可与之相当之人,岂又会听我们的?”
“晓之以理,通之以情。”桥络话音刚落,便看到远处的伏太傅朝着另一处走去,她眉头一扬,便拉着桥恪朝之走去。
待拦住对方,伏太傅先是一怔,继而锋芒一收,对着二人笑道:“阿络?你二人也来了宫内?”
桥络扬起一丝笑意,恭敬回道:“世伯,是伏大哥带我姐弟来的。”观之伏太傅眉头轻挑,桥络继而回道,“是急从权,侄女便斗胆来宫内找世伯了。”
一清净长廊,廊前的仆役遥遥守着,伏太傅站在廊中,桥络与桥恪二人对侧而立。
“此事,非是世伯不肯相帮,只是圣人诏令已下,却是难以转圜。”伏太傅望着桥氏姐弟二人,面上一副愧然,语中却是波澜不惊。
桥恪望了一眼桥络,对着伏太傅一拜,才开口回道:“世伯,我朝以孝治天下,如今母亲于家中日日哭泣,我们做子女的实是难安,还请世伯能指点迷津。”
伏太傅望向桥恪,悠悠叹了一声,接着说道:“桥侯忽而离去,却是令人难安,你母亲一时难以接受也是常理,不若请王老夫人与桥夫人多加安抚,以作宽慰。”
“世伯说的是。”桥恪颔首,忽而又踌躇起来,“只是母亲有些恍惚,行动难免有些失态。”言罢目光轻轻瞥向桥络面上,“这几日也是三姐陪得多些。”
伏太傅随着桥恪望向桥络,却见其侧脸微红,白皙面上连着几条血痕隐隐夺目,他眉头一皱,暗自生出几分深意,“若是桥侯夫人身体抱恙,我请御医帮着看看罢。”
“多谢世伯关心。”桥络忽而开口道,“只是身疾易治,心病难医。”她抬眸望向伏太傅,盈盈目光带着哀意,“自大葳开朝元年,曾祖父便带着我们驻守漠西,世世代代与漠西百姓为守,血骨皆葬于泺水河畔,如今到了我们这一辈,不仅不能为圣上解忧,还令得父亲母亲忧心,实是我们做子女的不孝。”说罢扬起袖子,轻轻拭着眼角,身侧的桥恪也止不住擦着眼泪,跟着劝道,“三姐莫要怪罪自己,是我不对,大哥归葬已久,我竟连拜祭都没有,如今可怜他孤零零一人躺在那里。”
伏太傅望着桥氏姐弟二人言辞切切,目下一沉,却只道:“月前,凌恒曾来书于我言道,他游至漠西,拜祭了桥怿,时月飞快,竟也已经过了一载有余。”
“伏大哥与我大哥交情颇深,也难为他千里迢迢而去。”桥络收起哭意,重新望向伏太傅,“旧年,父亲母亲扶棺归漠的时候,也曾带走了许多大哥的物件,其中书信颇多,想来也有许多与伏大哥的交心之谈。只是漠西逢变,很多物件也未来得及收拾,也不知现下还在何处。”
此言一落,伏太傅眉头一挑,却听得一侧的桥恪回道:“可是还在大将军府?”他言辞一顿,忽而又迟疑道,“只是如今成阳侯已入主,也不知道是何详情?”
桥络还未回答,伏太傅倒是先接上了话,“成阳侯心慈,定不会随意处置。”看着对向两人面色一松,他又接着道,“如今漠西虽则由成阳侯驻守,但到底是你们桥氏的故里,镇西侯归漠西安葬,倒也合情合理。”他神情一转,望向桥络,“只是此行路途遥远,想来桥侯夫人和定西将军都不便奔波。”
桥恪面上一怔,欲要开口,却见桥络轻瞥,替着他回道:“虽则圣上开恩宽恕了父亲,但漠西一役,到底使我们桥家难安,能归故里已是恩赐,又岂敢大张旗鼓。”
伏太傅听罢点了点头,“此事我已明了,你们姐弟二人早日回去罢。”
桥络与桥恪行了一礼,便匆匆离开了长廊。
待二人身影已去,远处的仆役才近到身前,对着伏太傅问道:“那桥氏姐弟言辞逼迫,大人又何必遂了他们的心意?”
“然。”伏太傅一笑,继而摇了摇头,“那成阳侯对我不满已久,若是令他找到于凌恒不利之言,岂不麻烦。”他望向长廊远处,枯叶随风而下,飘飘然落在草间,“再者,青黄交替,起伏难定,我观那桥氏,绝非沉渊之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