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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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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盛一十六年,夏末。
天刚破晓,泺城各处已然人声鼎沸,货郎架着箩筐在街上叫卖,行至各处人家走走停停。
泺城中心的大将军府却是一反常态的鸦雀无声,小厮婢女穿插在各院,身影交替,悄声传达着主君的命令。
云栖阁内,婢女听雪打开屋门,一边整理着身上的外衣一边快步走到榻前,“四小姐,快醒醒。”
榻上的桥绾睡得正香,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叫着自己,她翻了个身,面向里侧,嘴里嘟囔着,“听雪,几时了?”
“卯时三刻了。”听雪把两侧的床帘都挂了起来,靠近榻上的桥绾,催促道:“四小姐快起来。”
“夫子今日休沐,我不用去学堂。”桥绾把脑袋往被子里藏了藏。
“不是夫子,是侯爷派人来的……”听雪正欲再催,却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云姨娘脚步匆忙地走了进来,张口就问道:“绾绾起来了吗?”
听雪侧开身子,把整张榻都露于人前,云姨娘惊呼一声,坐到榻边拉开被子,“快起来,你父亲派人传令,让所有人到夫人的院子。”
“父亲不是去军营了嘛,怎么突然又回来了?”桥绾迷迷糊糊地问着。
“这我哪里知道。”云姨娘拍拍被子,继续催促道,“快起来,别让你父亲和夫人等急了。”话罢对着身旁的听雪又道,“快去准备梳洗的东西。”
听雪应了一声,转身出了屋门。
约摸卯正,濯缨堂外,云姨娘带着桥绾急匆匆地赶了过来,院内一早等候的王妈妈立刻迎了上来。“云姨娘,四小姐,快请吧,侯爷和夫人,还有公子小姐们都在屋内等候呢。”
云姨娘一慌神,抓紧了身旁的桥绾,“王妈妈,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王妈妈摇摇头,只伸出手向前迎着,“这奴婢就不知道了,等您到了堂内,可以亲自问问侯爷和夫人。”
云姨娘和桥绾对视一眼,不再多言,便跟着一起踏入了正堂。
平日里的大将军府总是聚少离多,如今难得家里人都聚齐了,气氛反倒有些古怪。
一进门,入眼的便是正坐在厅上的镇西侯桥宗玄和发妻王氏,桥恂桥络桥恪三人站在一侧。
云姨娘上前行礼,桥绾也紧跟着。
镇西侯摆摆手,脸色却难看得厉害,一旁坐着的王氏更是脸色苍白,眼底的黑影脂粉都遮不住。
云姨娘忐忑地坐到侧边的椅子,看了眼身旁的桥绾,又转向对面站着的桥恂,只可惜桥恂也是一脸沉色,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动向。
“侯爷和夫人叫我们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情?”云姨娘开口询问。
镇西侯扫了一圈堂上,良久,叹气一声道:“既然都到了,我便直说了。”他一伸手,一旁的桥恂立刻把东西递了上去。
“昨日我接到京中来信。”镇西侯举起手里的信纸,正要继续说,身子却晃动了一下,他扶着额头,难掩心中沉郁。
“父亲,我来念吧。”桥恂朝他伸出了手。
镇西侯侧头看向他,良久,还是把信缓缓递了过去。
桥恂接住信纸,展开慢慢念道:“圣人言,镇西侯世子桥怿,慧心澄盈,谦训秉礼,朕本重之,本欲在其弱冠之日为其赐婚,未料几日前京郊狩猎,世子被飞箭误中,坠马,着太医院力救,终不治薨逝。现特召桥卿举家归京。”
桥恂念完,吐出一口气,信纸在手里攥得极紧。
“这不可能,我们半年前才见过大哥,人好好的,怎么会中箭身亡?”桥恪冲到堂前,对着父亲母亲喊着。
“阿恪,不得无礼。”桥恂出声轻呵。
桥恪不理会二哥,只盯着父亲,语气激烈,“父亲,大哥怎么会平白无故就没了,定是,定是朝中有人看不惯我们,故意戏弄我们。”
镇西侯目色更沉,桥恪又看向王氏,“母亲,大哥骑术那么好,怎么会被箭射中?”
王氏呆呆坐着,只是紧紧地攒着手里的帕子。
桥恂上前一步,刚想把桥恪拉回,却见桥恪向前冲去,一下子扑倒在王氏的怀中,“母亲,你告诉我这是假的,大哥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突然没了?”
王氏一脸苍白地看着桥恪,幼子相仿的面容,一下子就让她念起远在京城的长子,心中顿时大恸,再也无法强装镇定,眼泪流了下来,桥恪看着母亲这般,自己也忍不住跟着哭了起来。
原本宁静的晨间,如今更是只剩下了哭声。
“父亲和二哥可是确认过了?”桥络神情恍然地看着母亲的方向。
“不会有错,父亲的京中老友也已来信告知。”桥恂回答道。
“那信上说的中箭坠马?父亲和二哥又如何看?”
“以大哥的身手,不至于此。”桥恂暗忖道。
“可知道是谁射的箭?”
“还未可知,京中来信也似有意隐瞒。”
桥络还待问下去,却被镇西侯打断,“不必多争,此间种种,等我们到了京城便可知晓。”
镇西侯目光转向另一侧,对着云姨娘道:“明日我们便启程,云娘你留在这里,府中之事由你全权打理,如有不便之事可派人去寻军中的李承将军。其他人全部随我回京,大家早做准备吧。”说罢便要起身离开,只是刚一动身,身形微晃,一旁的桥恂立刻上前。
“父亲可是要去军营?我同父亲一起。”桥恂低声问道。
已然站稳的镇西侯推开了他,只留下了一句,“走吧。”便先行离开了。
……
元盛一十六年,秋初,桥氏举家踏上了归京之路。
这样大规模的归京,距离上次已过三载,如今的桥家,也变了样子,再也没有之前的兴奋喜悦,整支队伍都布满了阴沉。因是去追丧,又是圣人急召,镇西侯只得安排所有人轻车简行,除女眷和幼子乘坐马车,其余人皆是骑马前行。
一路奔波,日夜不休,行至椿阳县,还是出了岔子。
镇西侯夫人王氏本是出身江南豪族,身娇体弱,又为了跟随夫君,在漠西的黄沙里打拼,只把身体磋磨得更差。如今为了长子之事,连日奔波,心中悲郁难解,终是病倒了。
“阿璃,你不要着急,我们休养几日再走。”镇西侯坐在床边侍候王氏服药。
“不行,怿儿还在等着我,我可怜的怿儿,那么小就离开我们,三载见一面,见面只说都好,我那懂事乖巧的怿儿……”话还未尽人已哽咽难言,王氏的眼泪又开始落下。
“你如今病倒了,如何还能前行,就是强撑着,见到了怿儿,他也会怪我。”镇西侯收回了碗,擦着王氏的眼泪。
“不行,我一想到我们怿儿孤零零地自己躺在那儿,我就心如刀割啊侯爷。”王氏的眼泪像秋后的大雨,止不住,割不断,唯有滚滚落下。
镇西侯眼眶发红,看着发妻如此,更觉张口难言。
良久,待两人都平稳了些,镇西侯才慢慢开口道:“阿璃,你放心,我必然不会让我们怿儿孤零零的,这其中是非,等到了京城,必然是要算得清清楚楚。”他靠近王氏,轻轻地把她额间碎发捋好,“你的身子不宜再赶路,晚间我带几个人先走,等你好些,让阿恂带着你们慢慢前行。”
王氏正要拒绝,镇西侯又开了口,“你放心,我必会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怿儿身边,你需得养好身子,后面还有许多事,你不能倒下。”
王氏擦了擦眼泪,握住镇西侯的手,“你的话我明白,只是,你带着阿恂一起吧,让阿恂陪着你,我也能放心些。”
“不可,只留阿络他们几个陪你,如若是路上遇到些什么,他们无法应对,你就当让我安心罢。”镇西侯说道。
“那便多留些军士给我们,我们只走官道,沿途也有府衙照顾,不会有什么意外。”王氏看着镇西侯,眼泪又开始滑落,“你一个人入京,等看到怿儿何等难过,让阿恂陪着你吧。”
镇西侯看着妻子,心里跟着难受,却也有一丝甘甜。他轻轻搂住王氏,叹气一声,才妥协道:“阿恂得陪着你们,不然再多的军士我也无法安心。你若担心我,我便带着阿络,阿络以前多次陪我进京,京中的情况她也熟悉,也能帮我一二。”
“阿络?阿络是个女子,她如何与你进京?”
“扮作男子装扮即可,她骑马骑得极好,千里奔袭也不成问题。”
“这?”王氏还是暗觉不妥,刚要再言,便听得顶上的镇西侯轻轻叹道:“阿璃,你得好好的,我才能放心,怿儿他才能放心啊。”
听到这里,王氏终是无法再去反驳,整个人都埋进镇西侯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晚间,待王氏入睡,镇西侯仔细交待桥恂后,便叫上已经装扮好的桥络,带着几个随从,急行而去。
站在一旁的桥恪,鼻头酸重。
这几日来,他和绾绾陪着王氏,王氏难受他便难受,桥绾也难受,三人几日总是伤心不已,只得桥络不停地安慰他们。如今,桥络跟着父亲走了,只余自己孤零零的,他望向一旁的二哥,心中又开始泛酸。
“父亲为何会带三姐走,不该带二哥吗?”
“父亲自是有他的考量。”桥恂看着远处飘起的尘土回道。
“那父亲为何不也带上我,我也可以骑马的。”
桥恂扭头看向身侧,桥恪抬头正好和其打了个对视,立刻就止住了后面的疑问。
等桥恂走后,他才慢慢地小声抱怨着,“父亲带走三姐就罢了,南七也不知道去哪了……我怎么这么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