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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第一百二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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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西斗转星移,日日如常。
日岁经年,桥络已然觉得自己能处置所有事情,可她还是没有想到,本该在千里之外的人,会有一天再次踏入此地,即便是借着押运粮草的名头,还是让桥络生出恍然之感。
城楼上的将士交次巡逻,垛口处的冷风簌簌地刮着,日日如此,却令得立于此处的桥络生出茫然之感,她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竟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几日不见便不认得了?”青衫依旧,可面上的人却难得地调侃了一下,伏济桓的神情轻柔,望向桥络的目光亦是轻柔。
怔色一收,桥络面上恢复如常,看着伏济桓身上的青衫绸料,先是叹息一声,而后低声说道:“我命下属给你送件挡风的外衫,待这边事情了了,就早早启程吧。”
“你似乎不想看到我?”伏济桓仍旧温和追问,面上的笑意一如初见的那般。
城下风沙阵阵,桥络的目光缓缓落在远处的将士身上,声中带着沉着,“伏大人,我仔细思虑了你前番的提议,只是情势变得太快,如今,我想这已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选择。”
“你的眼中,便只认为我对你的选择只有利害?”伏济桓仍旧噙着笑意,似未被桥络的直白而影响。
“不然还有什么?”桥络将目光从远处收回,重新放回到伏济桓的身上,“你我之间的感情平平,更谈不上什么山盟海誓,而且尚不论我桥氏如何,只观伏太傅那里,断是不可能将我两氏捆绑如此之深。”
“三小姐竟是如此看待我父亲。”伏济桓轻轻摇头,“日前,我父亲肯向圣人推举三小姐为帅,不仅在于对桥氏的信任,更是在于三小姐。”
桥络面上生出疑惑,伏济桓的声音仍在继续,“去岁宫宴那日,我父亲肯为三小姐求情,便是不忍其才埋没,如今恰逢时机,更是一举推送三小姐归漠,他的心思,我想三小姐若是细细思量,便能明白。”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桥络,“其中若只为利害,只怕偏颇,眼下提及姻亲之事,虽不能一举摆至面上,但我父亲那里,必不会反驳。”
桥络仍旧不语,伏济桓又补了一句,“只怕是我大哥,都不会阻扰。”
听至此语,桥络目光带上两分怪异,语气亦是更加直白,“即便这是伏太傅的想法,你的谋求又在哪里?如今我桥氏树大招风,我之漠西,更是险境难定,你,应当不是一个喜欢赌命的人。”
“你又如何明白我不喜赌命,又如何明白桥氏不胜。”伏济桓沉稳回道。
“我自当相信桥氏能赢,我亦会为此竭尽全力,只是你一个不相干的,若只是为了仕途,本不需兵行险着。”桥络仍旧没有放下心防,话语之中诘问更甚。
一声轻笑,在黑夜之中有些突兀,连着远处的将士都忍不住回头窥探,待与桥络目光对上,又惶惶转回。
“桥三,我发觉你对于自己,有种莫名的自负和自卑。”伏济桓的笑声带着一种连他都未察觉的轻柔,“你以为仅凭利害,便能令我舍坦途而择险路?”他的头轻轻抬起,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婚姻之事于我本是外物,可若能称心如意,又何不取之。”
“你……”桥络眸中的怀疑猛然变成惊诧。
又是一声轻笑,却柔得只能眼前人听闻,伏济桓的目光在桥络面上一掠,而后转身朝着城楼的另一方向而去,身后的桥络皱眉思虑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隐隐月光,照在二人身上。
“去岁前年,我刚及弱冠,夫子为我冠名,元晦。夫子曰,善隐其锋,却也不应失之光明,其中道理,令我其后徐徐察之。我本不明其义,只觉行路漫漫,只需正而不邪,然朝堂诡谲,府内亦然,每每思之,暗觉己身不足,而欲生差池。”伏济桓忽而停下脚步,在那一片空旷墙边,一侧身,天上星月乍明,映的其眸中竟生出两分明艳,“桥络,可是人生之漫之长,总会生出变故,即便于你于我,皆难以幸免。”他的声音一顿,而后坚定,“而你,桥络,便是我的变故。”
桥络眸中诧然已是难以掩藏,她抬眸望着眼前这个清瘦却显刚毅的清俊男子,竟察觉自己已难分辨其中真假。
晦月如星,元晦,当之如此。
派来押送粮草的小队将要返程,竭城守将陆明则为表圣人恩赐,特遣参军卢行文前往城前送别。
原本浩浩汤汤的行军队伍,在卸去重物后,竟显得精简孤弱,前排领将整军待发,一侧的卢行文陪着马车旁的伏济桓。
漫天的黄沙止不住的卷起,让原本利落整齐的几人有些灰头土脸,卢行文整整衣袖,对着伏济桓说道:“今日城郊有演练,陆将军实在抽不开身,伏大人若是还有别的交代,可由小将代为转达。”
伏济桓目光灼灼,仍旧定定望着城前,卢行文悄然叹气一声,刚欲再开口询问,却见伏济桓身旁的侍从朝着自己望着,而后恭敬问道:“卢大人,不知主帅可在城内?”
“主帅……”卢行文略一思量,缓缓回道,“主帅今日一早便出城了。”他眉眼一转,继而道,“若是有……”
“不必,多谢卢大人送行。”伏济桓忽而打断了他,而后侧目对着一旁的侍从吩咐道:“伏尽,启程吧。”
伏尽一应声,对着马车一拍,车内等候已久的伏却立时掀起帘子,迎着自家公子上了马车。
吁嘘一声,前侧领将的马蹄踏开了黄沙地的第一只脚印,后方的队伍沿着它缓缓而行。
风带着新沙席卷而来,卢行文眯着眼睛,仿佛在风中听到一句模糊的‘他收了吗’,本已成线的眼眸,更被迎面而来的风沙遮挡的难以睁开。
漠西道艰难行,又迎着风沙,哪怕是乘着马车仍感不耐,伏却忍不住压住一侧的车帘,可对面的帘子又起,他伸着胳膊够了许久仍不得法,只得扬声去唤伏尽进来,却在那扬起的帘外看到两匹马儿急奔而来,目光一怔,立时转头看向了自家公子,只是他的话语还未出口,马车却猛然停了下来,帘外响起了伏尽略显激动的声音。
“公子,三小姐来了。”
伏济桓猛然睁开眼睛,惊得面前的伏却猛然后退。
沙丘上,一高一低的身影交错。
沙丘下,伏却同伏尽安抚着众将,又同领队的将军说了许多话,才抽出空暇望着丘上二人。
“伏尽,你说公子同三小姐会说些什么?”伏却挠着脑袋,这段时日,愈发对自家公子的行径不明,似乎每每遇到桥三小姐,更是出奇。
“公子与小姐的事,自有公子小姐处置,我们做好公子交待的事情便是。”伏尽望着丘上二人,背影在光亮的折射下愈显明亮,他噙着笑,忽而觉得大公子似是许久未来信了,若是再来信,是该在回信上加些什么。
“你想什么呢,笑得如此怪异?”伏却侧头望着身旁的伏尽,忽而觉得奇怪,只是他的话语刚落,余光又扫到了远处丘下的一人二马,“咦,那马,不是公子在九城买的,怎到了那姓经的小子手中?”伏却心中怪异陡升,而后又立时反应过来,“刚刚公子问你的收到了吗,竟是说的将此马送人了吗?可,此马是公子亲自挑选良久,一路上又仔细照顾,我还以为公子是要带回圣京,原来竟是送于了三小姐!”
伏尽目光仍旧放在前处,对于伏却的疑问不作回答,只急得伏却左张右望,又在沙上跺脚许久,似是憋闷了许久,才避开身后众人目光,压低声音对着伏尽忐忑问道:“公子,可是喜欢三小姐?”
“身为公子身旁最为看重的侍从,你是才发觉此事吗?”伏尽眉眼一挑,声音带着调侃。
“我……你……”本就难以置信的伏却更是左支右绌起来,他扫过身后众将,又将目光在前方丘上乱窜,良久才又憋出一句,“你既然早就知晓,为何独独瞒我?”
对于伏却倒打一耙的行径,伏尽已然不放在心上,他又将目光悠悠放在了丘上二人之处。
晨曦带着漠□□有的热意挥洒在这片它所挚爱的土地,沙土上的荆棘丛间开出最绚丽的花朵。
丘上的二人在片刻的交流之后,又久久陷入了沉默。
但所幸,风沙在时刻提醒他们,要抓住机会。
桥络望着身侧的人,脑中的记忆在飘荡,或许是竭城,或许是长安县,或许是安陇郡,或许是岭西郡,或许是……不知从何时开始,身旁人的面容愈发清晰,那个永远带着温和面具的人,已经变成一个清晰而鲜活的面孔,她不能否认自己的变化,就如同不能否认如今出现在竭城的伏济桓。
她觉得应该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风沙掠过脸庞的感觉,已不再是生硬的冷漠,更带着一份热切和敦促,桥络的声音嘶哑得仿佛不是自己一般,却字字坚定,“伏元晦,我给那匹马取了名字。”
“什么?”伏济桓的笑意深得沁入心怀。
“泺渊。”桥络的声音沉得如水,“愿它如泺水河一般,奔腾渊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