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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一百一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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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折修山的阻隔,羌寒的春意总是来得迟些,待一波又一波的战火湮灭,羌军才稍去冷色,他们提着刀枪,拉着马匹和骆驼在荒沙中行进,来时一般,去时又是一般。
一阵长风席过,中间的马儿晃动两下,马夫立时拉紧勒缰绳,带着马车重新归入了队伍。
车内的人稍稍作醒,却提不上力气起身,只得捂住胸口缓慢喘气。
他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却没想到还能再次踏上归国的路程,这两日的情形,却如河水一般在他的脑中淌过,他记得马蹄踏过身躯,记得濒死的绝望,却也记得药物渗入身体的疼痛,他甚至偷偷听到了敌国的谈话。
三小姐说留着他有用,且他,也罪不至死……隐隐约约,似乎是个年长的声音。
罪不至死?
呵呵,他突然低笑出来,两军交战,连手足血亲都可摒弃,竟有人还觉得敌军的王子罪不至死,真是可笑,可笑……
车内的响动还是惊动了马夫,帘外传来了声音,“王子,您醒了吗?”
轻轻咳了一声,西日阿洪才提着力气回了一声,“到哪里了?”
“已越过乌支滩,再行半日便可到见到城门。”马夫低声回道。
西日阿洪未再开口,只是静静盯着车顶,重新陷入沉思。
元盛一十八年,春末。
漠西与羌寒,漠北与回笏的战争终于停下,在浩浩荡荡回程之路前,先送达圣听的是两方监军的呈报,文书中详尽描述漠西漠北战况,禀明各级官将功过,同时附注了一些当地的特殊事件。
圣人先观览漠北呈报,而后又打开密信,信中呈报详述定北侯公良瑨为将虽领兵平平却实为忠耿,圣人面露宽慰,望向台下左侧男子,笑道:“椿城一战,公良瑨救援迟缓,没想到颙琨对其评论倒是不错。”
左侧男子回道:“回圣上,定北侯入主漠北不久,诸将难以调动,此次椿城告急,定北侯虽有迟缓,却也倾力相助,其帐下新任大将魏讨,更是勇冠三军。”
“魏讨?可是新任命的陉城守将?”圣人追问。
“回圣上,正是此人。”
圣人微微示意,挥退了男子,又重新看起摆在另一侧的呈报,呈报封上飘逸大气的楷字,竟令圣人有些恍惚,片刻之后,一旁的赵福全上前将呈报递了上去,“这伏大人的字,真真跟太傅大人一模一样。”
圣人瞧他一眼,接了过来,待通篇观阅之后,眉头倒是有些紧蹙,赵福全侧眼打量,只在尾部匆匆观到几个碣城、桥氏的字眼,便见圣人将那呈报一放,口中悠悠道:“常言字如其人,也不知这伏二的品行,是否也如伏太傅一般。”
春末的漠西,还带着一丝寒意,在战乱和黄沙的陪衬下,更令偶来的行人倍感凄冷。
桥络高坐在泺水河边,看着军队一簇又一簇地赶往沙漠的腹地,又消失在天角,手中的石头掉落到河中都未知晓。
“你在想何事?”
身旁忽而闯进一个声音,甫一抬头,便见那人坐在了自己的身边,桥络扔下手中的石头,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有些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伏济桓顺着桥络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漠西军的方向,“漠西风急沙多,又缺物少趣,如今连你的家人都不在此了,你又何必如此眷恋。”
桥络收回目光,转头看向一旁的伏济桓,良久,忽而笑出了声,“人存旧念,根生地落,怎能以一热闹冷清而分之。我自打出生便在漠西,若是没有意外,我当一辈子在漠西,长大、嫁人、生子、年老乃至入土。”她目光灼灼,看着伏济桓的面容,“就如同高阳郡于二公子所言,都是不能割舍。”
伏济桓面色一定,缓缓问道:“你去过高阳郡?”
“去过。”桥络点头,“还顺道听了些二公子的‘闲言碎语’。”
“你既去过、听过,便知高阳郡于我并不是什么不可割舍。”伏济桓声音缓缓,音色却渐渐带上冷意。
桥络却仍旧是笑,“喜欢是不可割舍,讨厌未尝不也是一种不可割舍。”
“桥三,你越界了。”冷冷音色终于变沉,伏济桓的面容也变得冰冷。
“好了好了,我不说了。”
桥络见好就收,拍拍手心便要起身,却听得身旁的伏济桓又开口道:“桥三,我知道你想回漠西,可你父亲的事情在前,无论如何,漠西都不是桥家的了。”
“漠西从不是桥家的。”桥络立时反驳。
“那他人也是如此想的?”伏济桓反问,“只要你们桥氏人踏上这片土地,便会有无数的不怀好意的人簇拥上来,你觉得凭你一人,凭你桥氏剩下的幼子寡母,能撑得起这个地方的倾轧?”
“圣京难道就是什么好地方,我们桥氏难道就不会任人鱼肉?”桥络反唇相讥。
“是。”伏济桓的语气忽而放缓,“普天之下,莫非圣土,遑论你桥氏到了哪里,总要受皇命辖制,既是遁无所遁,不若以权结权,于最显眼处,护一族平安。”
“说得轻巧,以权结权?若回了京城,我桥氏除了一个空有名头的定西将军和镇西侯府的招牌,还能有什么筹码。”桥络冷冷道。
“自古以来,最直接最原始的结盟方式,就是结亲。”伏济桓缓缓道来。
“结亲?如今的圣京城内,对我桥氏避恐不及者不知凡几,再者,我桥氏也非以儿女姻亲作赌之族。”桥络又是反驳一番。
“其他的人你做不了主也罢,你自己的也做不了主,我观你言行,桥夫人也未必能左右得了你。”伏济桓又道。
此次桥络倒未立时反驳,只是看伏济桓的神情愈发奇怪,盯得对方有些窘迫后,才开口道:“你是想给我做媒?”看着对方的脸色上了红晕,又开口道:“阿炤那里是不可能的,你莫要看我两家关系不错,阿炤和阿煊的婚事,殿下那里可是极清明的。”
“你……”伏济桓怔愣两下,刚待反驳,又闻桥络话来,“就算阿炤对我有意,他也是拗不过殿下的,再说,我对他也无意。”
微风卷着细沙绕过泺水河扑面而来,伏济桓却暗觉得心下冷静,刚刚的起伏不定也已烟消云散,他望着桥络那极清明的双眸,暗叹一声。
良久,刚欲再张口,却又被桥络堵住,“别的人也算了,现下我还没有嫁人的念头,再说,靠人始终不如靠己,我…… ”
“你觉得我伏家如何?”伏济桓却已脱口而出。
“我还是……”声音戛然而止,桥络抬头望向伏济桓,见其面色郑重,才迟疑问道,“你刚刚说伏家?”
伏济桓颔首。
“大公子还是你?”桥络又问。
“我。”伏济桓答道。
桥络望着伏济桓,再次问道:“你在戏耍我?”
“我在同你商量。”伏济桓再次郑重道。
桥络怔愣许久,还是摇了摇头,“不成不成,太傅大人不会同意这门亲事,再说,你我也无意,实在是奇怪。”
“本就是以权结权,只要当中有利可图,我父亲又怎会阻挠,再说,我又不是兄长。”伏济桓的声音渐弱,末尾竟有些含糊不清,所幸桥络也未听进去,只是挠着脑袋,仔细思量这实在怪异的提议。
“我桥氏于你有何利可图?”桥络问道。
“无论是王尚书、桥侍郎,还是钦州、饶州,于我都是助力。”伏济桓回望桥络,眼神定定,似有说服对方之决心。
“这……”桥络踌躇。
“你若真是想用这以权结权的法子,与其去找不相熟的人,不若从身边下手,再者,既是结盟,又何必在意是否心意相通,只要不生厌便是。”伏济桓话罢,忽而靠近桥络,低声追问,“我如此靠近,你可有觉得难受?”
桥络一怔,刚要后撤,却被对方搂住腰身,只得梗着脖子回道:“难受倒也算不上,只是有些奇怪。”
“奇怪便不是难受。”伏济桓轻笑,又缓缓凑近,额头轻轻碰向桥络,“那这样呢,可有难受?”
鼻息交错,桥络只觉得面上扑来一股热气,讷讷回道:“有些痒。”
头上传来一声轻笑,桥络刚一抬头,便和对方四目相撞,接着唇侧传来一阵温热。
‘嘭’的一声,伏济桓被压倒在地,桥络摁着他的手臂,怒道:“你敢轻薄我!”
底下的伏济桓埋头大笑,好一会儿功夫才回道:“明明是你忽然抬头,轻薄于我。”
“我,你……狡辩,你不靠近我,我怎会忽然抬头。”桥络有些窘迫,仍旧骂道。
“是是,是我的错,你能先放开我吗?”伏济桓仍旧轻笑。
“那你先跟我道歉,诚恳的。”桥络又一用力。
“我道歉,都是我的错,诚恳的。”伏济桓的身体微微抖动,不知是笑的,还是疼的。
太快得到的东西总是容易让人失去兴致,未经情事的桥络更是从刚刚的奇怪到现在的窘迫,只得一松手,盯着对方半天,竟连刚刚想的事情都记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