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你不要这样》上观

4、白玉牌

　　第二天一早众人便回了师门，方涧水和裴锦将有妖物炼化了魔气的事汇报给掌门。掌门灵华仙尊看长相是位清俊的中年人，实际上已经不知道活了多少岁了，他思索片刻道：“此事虽少见，但也并非棘手，还需向无涯宗商议后再做定论。这样，我现下写一封信，涧水，你去送到无涯宗。”

　　“是。”方涧水抱拳。

　　“掌门，可否让我与大师兄同行，多个人也不至让无涯派觉得咱们怠慢。”裴锦一直站在旁边当一根沉默的柱子，看了方涧水一眼后突然出声。

　　“也好，你们下去准备吧，明天一早动身。”掌门挥挥手示意两人下去。

　　太华山上灵气充裕，四季如春，往来飞鹤如云。两人从大殿出来后正好碰上一群鹤往后山飞去，方涧水取下掉在肩头的鹤羽，用灵力送到旁侧的树梢上，道：“小锦，回去好好休息，切记要静心。明早我在山门等你。”

　　“是，多谢大师兄。”裴锦笑眯眯拱手，语气轻快地眨眨眼睛，“明早见。”

　　待方涧水走远，他才直起身子，眼神落在放在树梢那片羽毛上。裴锦不知道别的门派的鸟是不是也爱掉毛，但太华山的鸟很爱掉就是了。为保持时刻整洁，弟子们见了大多会将这些鸟羽顺手放在无碍观瞻的地方，过两天自然会被别的小兽拾走做窝。

　　站在原地的裴锦伸出手，虚虚一握，鸟羽无风自动，从树梢飘下来，轻柔地落在他手中。他捏着根部转了几圈，轻声道：“是我的了。”

　　将羽毛收好，裴锦背着手慢悠悠往南边山腰走。太华山山体庞大，素有“撑天之柱”的美称，从三丈高处的山门开始，便被各位长老分而划之，方涧水的师尊云华长老与裴锦的师尊霄华长老恰好一南一北，掌门殿的位置则在最顶上，已没入云层之中，山尖却仿佛还没有尽头般直插其上。

　　霄华长老的雅居既清又雅，奇石、竹林与屋舍错落有致，走三两步就能撞见一个练功的弟子，可乍一看只见景色清幽，并不显拥挤。穿过一处拱门时，迎面撞来一个端着茶盏的小弟子，那弟子本来面色不虞，正要开口责骂，探头却见撞的人是裴锦，三魂登时吓飞了七魄，忙颤颤地道：“对不起师兄，我走得太急了，没看见是您。”

　　裴锦问：“是师尊要茶吗？”

　　那小弟子跟眼睛粘在地上了似的，丝毫不敢抬头看人：“回师兄的话，是师尊要茶，刚才给师尊泡茶的弟子泡得太酽，已去领罚了，师尊命我重泡。”
　　他的声音抖得如风中秋叶，听起来快哭了。

　　“师尊他老人家总是这么挑剔，”裴锦好脾气地笑笑，“那我就不耽误你了，送完自己去领罚吧。”
　　说完便哼着歌回了自己房间。

　　与院中的清雅不同，裴锦屋内画屏绣帐，金银玉器一应俱全，不像清修之地，倒像个王侯世家公子的居所。唯独那张床与此间格格不入，被面床褥皆是粗麻，床板更是硬出了水平。

　　他一进门便给房间设下禁制，确保屋内不会被窥视之后便在床边打坐。两个时辰后，裴锦缓缓睁开眼呼出口气，起身走到桌边坐下，从怀中掏出那根羽毛意味不明地摩挲良久。片刻后，他拉开抽屉，在深处的角落里摸出一个方形木匣。
　　木匣打开，里面躺着块小巧的玉牌，上头怪模怪样雕了一圈花边，使得中间凹进来，平滑如镜。

　　裴锦咬破手指，将血抹在玉牌中间。片刻后玉牌烫了一下，微微发亮，接着血迹像被吸进去般消失不见。待最后一丝血迹也不见踪影，凹进去的地方如同湖面般泛起涟漪，白玉渐渐变得透明，映出了另一个空间的景象。

　　画面中，方涧水正在给洛酉掖被角，两人的声音从玉牌中传来，但像在水下般听不太真切，须得屏息凝神。

　　洛酉躺着问：“大师兄，你和裴师兄明天就要走吗？”

　　方涧水点点头：“嗯，怎么了？”

　　小师弟愁眉苦脸的，两条眉毛一耷拉：“这才刚回来，我还想跟你和裴师兄玩呢。”

　　“你呀，要好好练功，有这个天分，更当勤勉。”方涧水手指弓起，轻敲洛酉的脑门，“你裴师兄好样貌好言语，自然招人喜欢。但……行事上却偏激了些，年纪不大，心事一箩筐。你正是有样学样的时候，可别学歪了去。”

　　这话一出，裴锦带笑的眼瞬间拉下来，死死瞪着玉牌中方涧水的侧脸，仿佛牙都要咬碎了。

　　这玉牌也不知是什么来头，方涧水对此毫无觉察，他熄了洛酉房里的灯便起身回了屋早早睡下，丝毫没想到自己一番话能给某人带来巨大的打击。

　　大师兄是众弟子表率，向来早睡早起作息规律，他一大早就起来，可到山门的时候看到裴锦竟已经到了。
　　他不知等了多久，袍摆浸着清晨的薄露，一动不动立在那，看起来总有些寒凉。

　　“这么早就到了，”一晚上不见，方涧水总觉得师弟似乎看起来不大高兴，他放缓语气问：“可是起太早了没睡好？”

　　裴锦不说话，就那么直勾勾盯着人看，直看了大师兄一身鸡皮疙瘩，然后才松了紧绷的面皮，眼角眉梢挂上那熟悉的笑：“是啊，想着要跟大师兄出来半宿没睡着，醒来又迟迟不见师兄踪影，难免有些气闷。”

　　这话说得怪，方涧水一时愣怔，想了半天却也没想明白到底哪里怪，只能暂且作罢。他道：“怪我怪我，让师弟久等了，那事不宜迟，咱们出发吧。”

　　无涯派的位置比他们上次去的小世界还远些，但没了跟着的一众弟子，两人反而到的更早。

　　无涯派虽名为无涯，但地势偏南，门派是一处坐落在贵族世家中的巨大院落，其中更没太多高大树木，各色花朵却随处可见，整个院子都被装点的春意盎然。

　　不同于别的门派专注修行，无涯派还会接凡人的委托。世家大族无论婚丧嫁娶或是小病小灾，都很愿意请位仙长出来坐镇，肉体凡胎却能使唤得动身怀异法的仙人，说出去也是格外有面子的事。不过既然请的是“仙人”，价钱自然不便宜。
　　是以无涯派虽是仙门，在人间厮混久了，无论装扮还是作风，都更像红尘俗世中的世家。

　　跟着侍从弯弯绕绕走到正方大院，迈进大堂，就看见一位慈眉善目，身形圆润的长者坐在上方，见了来人笑呵呵道：“是小锦啊，过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叫人准备准备。怎么，是你师父交待了什么？”
　　太华山大师兄的名头响，云华仙尊和这位姜掌门虽不太熟，但早年有过几个照面，是以姜掌门格外热情。

　　两人行礼，方涧水道：“回姜掌门，是我们掌门吩咐的。前些日子带着师弟们贵派辖地历练时偶然发现了一个小世界，其间有妖物穿梭，还炼化了魔气。掌门让我们前来商议，看何日派人肃清。”

　　“竟有此事？”姜掌门沉默半晌，道：“你们也算远道而来，先去歇息吧，待我与各位长老商议后再告知你们。”

　　行礼退下后，两人又跟着侍从到了一个小院子里，院子小而精巧，还有禁制隔音保密，正是为平常往来的门派设立的客房。
　　等人走了，裴锦坐下喝了口茶道：“仙门比试快开始了吧。”

　　各大仙门每五年便会聚在一起办一场比试大会，哪个年轻弟子拔得头筹，不必说各种奇珍异宝的奖赏，单是一个“第一”的名头，也够叫自家门派脸上有光的，因为年轻一代弟子的实力机会等同于门派当下的地位。
　　太华山连着十年都在仙门第一的位置上，就是方涧水的功劳。

　　无涯派沉迷赚钱的一大原因便是功法修得稀松平常，靠实力挤不进仙门排行榜，就只有靠财力了。整个门派费尽心力培养的为数不多的拔尖弟子，全都是要用在比试中的，他们自然不会愿意自家弟子在净化小世界这种事情上伤了折了。

　　方涧水当然明白裴锦的意思，其实无涯派要是不愿意，大可以点个头，太华山自然会派弟子来处理，但这种事也不好明说，总不能让人家面子上挂不住。他只能道：“我贴的那张符纸还能再撑段时间，咱们先等几天看看。”

　　裴锦自然是愿意的，早上的坏心情仿佛一扫而空，笑眯眯地回房打坐去了。

　　看着裴锦如此勤勉，方涧水倒是略有些惆怅，这个师弟虽然心性偏激，但勤奋好学却是真的，要是洛酉在修行上也有这么用功懂事，他真是闭着眼睛也能乐开花。

　　晚些时候有侍从过来，小丫头穿粉着绿，瞅着乖巧喜人，她福了福身道：“掌门请两位师兄到前厅用晚膳。”

　　“我们都已辟谷，就不麻烦姜掌门了。”这种人情场合方涧水一般能避则避，于是他婉拒道。

　　丫鬟笑着：“掌门说了，师兄是贵客，要为您接风的。”

　　明摆着推辞不过，方涧水只能带着裴锦过去。
　　无涯派不愧财大气粗，一个接风宴连酒器都是金的。

　　姜掌门笑道：“快来快来，我也好些年没见过你师父了，跟我说说他现下在忙什么。”

　　云华长老无非是忙着偷懒。方涧水正准备着措辞，一个丫鬟突然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她一步一个血脚印，到了近前方涧水才认出来，正是方才来请他们的小丫头。
　　那丫鬟身上原本飘逸的衣裙似是被血染透，重重垂下来，衣摆出结着滚圆的血珠，随着她跑动和一连串的血脚印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