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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决圣结婚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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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风住,沈元圣走出洞府。
一袭墨黑色的道袍仍在梅树下静立。
从决竟还未走。
沈元圣握住剑柄。
她下意识抽出剑刃,靴子也已踏出去,但是忽而间余光里捕捉到一点红色。
一束梅花和粉色的不知名花束。
仍旧只是小小的一束,上面沾着一点莹莹的亮光,她眯起眼看,看清是一粒血珠。
这滴好似是野蛇上的血,让她顿住了脚步。
“……”
沈元圣唇角微抿,把剑按进了剑鞘。
她拾起小花束放进芥子囊,察觉到细微的视线,抬头看去,却什么都没有。
到了从决面前,她只说了一句:“走吧。”
没问他站多长时间了,为什么在这站着。
也没驱赶他,让他不要再来。
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了。
只是沉默,应和着山涧里的岑寂。
这空气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沈元圣灵力愈发受损,若要安稳度过这最后五年,她已能不用飞剑便不用。
她打算用缩地符咒前往太贞山主山。
从决保持着她身后一两步的距离,见她停下,他自然也停下步子。
腿长身高,他垂眼,便看见沈元圣拿出的符纸上符箓花纹。
缩地符。
单人使用的符。
——她要一个人走。
沈元圣符咒刚拿起,身后忽地寒意凛起,黑金剑光明耀眉发,她回身看去。
从决驾起剑光,剑比正常宽上两倍不止,他站在最前端,剑后余留极大一段空白。
沈元圣抬眸望向剑上的少年,“?”
从决看了她一眼,快速地移开视线,吐出两个单薄的字眼:“一起。”
沈元圣皱眉,“不用。”
从决抿紧了唇,箭袖下的修长手指屈了又放。
她要他在她面前闭紧嘴。
不知说什么话。
不知该不该说。
眼见沈元圣已往符箓内注入灵力,从决轻易看见她使用灵力时愈发破损的灵阵,兀地捏住袖口,而后倏地抬起。
沈元圣只觉得背后传来一股莫名吸力,直至后背抵上一堵宽阔胸墙,方停下。
她脸上露出一丝惊愕,抬头看去,只看见少年绷紧的下颌,和攒动了一下的喉结。
“你——”
话不及说出,剑已飞起,罡风凌冽,吹乱她长发,嘴中灌进风,剩下的话也不便说了。
沈元圣偏头,她的发丝胡乱缠绕着从决的侧脸和耳朵。
有许多发丝作乱拂过他长颈,墨发如云,衬得他颈白如玉。
沈元圣鼻端再次闻到他身上的梅香。
冷冷的,清香的。
她抿起唇,措手不及的惊与气,在少年干净的梅香中缓缓平静。
巧合之下,从决亦喜梅香。
……
剑行迅速,不过半刻钟,已过了重重山林,抵达太贞山主山脉。
按落剑光的刹那,沈元圣便远离从决三尺有余。
从决眸光微顿,缓缓垂下眼睫,收了剑。
此时已是午时。
离大婚开始只有三刻钟。
但是太贞山陈设依旧,没有半点大婚的模样。
摘月等四大山掌教已在主殿等候,这次出来迎接的,依旧只有那些长老。
沈元圣面不改色走入殿门。
从决保持两步距离,跟在她身后。
那些长老们见到从决,有意多说几句,却在对方冰冷的侧脸下退却。
暗暗心惊:魔崽子好个不近人情。
亏掌教想出让这魔崽子和沈元圣成婚,倒是对付她的一大绝招。
她不是平生最恨魔么?
如今却和一只深渊巨魔成了婚。
两个正道魁首一前一后走入殿内,诸长老随之进入,待进殿内,看见这两人已静立殿中,并肩站着,背影瞧着倒是般配。
只是表象而已。
长老们落座,见证即将开幕的,不被祝福的婚礼。
摘月高坐殿上,垂眸望着她亲手带回山门的两个徒儿。
她略瞥了眼从决,便近乎以一种阴沉的目光盯着沈元圣。
这位她曾经最骄傲当做亲女儿的徒儿,如今和她却是走到相看两恨的地步。
即便如此,却依然主持了她的婚礼。
殿内冷沉沉的,摘月笑道:“人既然到齐了,就开始吧。”
殿外有身着麻衣的杂役走入,鱼贯两行,捧着乌木案,案上呈着金银灵宝数件。
这是沈元圣要求的条件,摘月给她置备齐了。
当着其他三大山门,摘月却道:“师徒一场,元圣,这些算是我给你的嫁妆。”
坐她两侧的两个掌教,惊异地对视一眼。
不知道摘月为何当众不说明这金银是沈元圣要求的,反而为她遮掩。
这时候倒给沈元圣留脸面了吗?
可如今沈元圣早已是污名满身,再加一个俗字,又何妨。
只是摘月的表情轻易看不透,他们望向沈元圣。
沈元圣耷着眉眼,漠不关心的样子。
连她旁边的从决看着都比她多点人气。
赤血和大悟,也就抿唇。
把目光从沈元圣脸上移开。
“尊者,请您伸出手。”
没有了热闹的庆祝流程,很快到了结道侣最重要的环节:结道侣魂契。
沈元圣少时看见人结魂契要伸出中指,从中指指腹划开一条一口,逼出心头血,让道侣二人心血相融,互道永不背叛。
那合该是很感人的一幕,但是因为两个人伸出中指对着对方,在刚穿越过来的她看来,中指的另一层含义,给庄严的婚礼又添上了一层滑稽。
她忍不出笑,说以后如果真有道侣,她肯定不用中指。
“沈……”
杂役为难,不知道该喊沈元圣什么唤她回神,幸而刚喊了个姓,沈元圣就回神了。
她颤了下眼睫,伸出右手掌。
杂役便取出一根发亮的银针,迅速扎了下沈元圣的中指,而后退下。
下一步是道侣二人携手,将中指逼出的心头血点至对方眉心。
从决不知婚礼流程,在杂役的提醒下,方望着沈元圣,等待她先伸出手。
沈元圣余光里,突然觉得那些注视她的人影都在眨眼间异化成一道道鬼影,阴森森的,绿莹莹地,逼近她,环绕她。
她似乎听见他们的目光变成一种声音,熟悉的无声的嘶嘶音,缠绕过来,低头阴沉地注视她。
她脸部肌肉极快地痉了几下。
唇瓣失色,胃像被一只举手拧住,她喉咙泛着酸苦,几乎想逃。
沈元圣捏紧拳头,仓促低头,不住想:是假的。
假的。
她猛地甩开下头。
余光里黑影却越发紧迫地,一阵阵血腥味的阴冷贴皮靠近。
沈元圣瞬间失声,如瞬间堕入这十七年来无限循环的梦魇中。
她不知道为什么是现在。
偏偏是现在。
她不想在恨的人眼皮底下狼狈,沈元圣的脸完全苍白了,长睫乌压压地垂着,一动不动,好像轻轻一个眨眼,就能摧毁了她。
寂静。
寂静。
静……
细瘦冰冷的手腕,忽而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
沈元圣心神骤空。
怔然抬眉。
少年锋锐俊美的五官,破开一众阴沉鬼影,清晰映入眼帘。
在这刻,沈元圣甚至可以看清从决长睫的弧度,看见他眼底的沉静。
令她感觉安宁。
“……”
沈元圣目光凝滞。
从决望着她一瞬茫然,又瞬间恢复漠然的脸。
唇线微抿,下颌绷了绷。
他启唇,声音低沉:“……你……好?”
沈元圣手指轻蜷。
“谢了。”她轻声说完,把手腕从少年掌心里抽开。
这只魔很怪。
沈元圣扣紧衣袖,袖口上残余少年掌心余温,她缓了缓,心沉沉的:为什么他一碰到她,那些鬼影般纠缠她不放的幻魇便会即刻退散?
比起这个,他方才干涩的问好倒是不显得怪异了。
沈元圣重新转过身,静静地望着从决。
“伸手。”
从决伸出长臂,掌心平展向她。
沈元圣垂眸,看见少年掌心掌纹极淡,几乎看不出起运理三线。
但他掌心色泽红润,精血旺盛,是以温度比常人高些。
沈元圣抿了下干涩的唇瓣。
“开始吧。”
话落,沈元圣剑指轻挥,二人中指指腹相同的位置,便划开一道粗细长短一般的血口。
血珠沁出,沈元圣低声道:“你低头。”
从决垂头。
沈元圣右手扶住他脸颊,左手中指微点在少年深邃眉棱前。
“会很疼,忍着。”
从决长睫轻抬,视线里看见女子一截细白的下巴和轻动的红润唇瓣。
他虽听见她的提醒,却只注意到她的唇色变化:她似乎不再像方才那般难受。
从决头颅低深,不动声色收紧左手。
很快,眉心传来温凉的触碰,女子细嫩的指腹摁住他的眉心,轻轻地上下滑动了一阵。
从决闭起眼,鼻息微微加重。
鼻端尽是沈元圣身上清冷的梅香。
和一百年前,天魔渊渊底他由无形混沌中所感知的,熟悉,又陌生。
眉间的温凉缓缓退开,直至沈元圣结束她的心头血注入,从决方觉眉心有些微的刺痛。
他抬起眼,望向她,轻哑道:“……还要。”
沈元圣抖了下浓睫,垂手偏过脸,“闭嘴。”
从决不懂。
他依然弯着劲瘦的腰,却抬眼看着她,神情沉静,绯红的薄唇紧抿。
沈元圣在他的目光下无话可说,半晌,沉声问:“刚才为什么不反抗?”
从决眉心轻折。
沈元圣瞥了眼他,红唇微启,“心头血注入你识海,你没发觉?”
识海是修士命门,至亲之人也轻易碰不得。
更不提将对方的心头血注入,相当于将命脉交由对方。
可方才她无比谨慎于从决眉心画心血诀,打开他识海时,却没有遇到一丝阻碍。
顺利如鱼翔海底。
因为是天魔,所以完全不怕么?
想来想去,沈元圣只能想到这个原因。
她与从决初见,毫无情意,不谈信任,能如此顺利地掌握他命脉,也许是趁他无知,不知人身命脉在识海。
系统的话此时浮出脑海:“……天魔活了几万年,第一次化成人身,他现在就像个狗崽子,什么都不懂,你得教啊……”
想来,因他无知,她待他确有欺弄之意。
沈元圣第一次做这趁人之危之事。
“你站好吧。”
沈元圣避开和从决的对视,心底深叹了一气。
转过身正对少年,她执起少年宽大手掌,握住他中指指根,将他指腹抬至自己眉心点住。
她闭眼,“可以开始了。”
从决右手指腹触到女子细腻皮肤,左手猛地握紧,脸上露出些微紧绷:“嗯?”
沈元圣睁开眼,浓密柔软的长睫扫过少年粗粝指尖,她不经意,不察觉,不见少年喉结仓促攒紧,只平静道:“你将灵力幻成游丝,结合指尖血,在我眉心划竖一字,注意心静凝神,等你灵力与我识海融合。”
从决蜷下长指,“你,疼?”
沈元圣一怔,方反应过来他在问她疼不疼。
——真是依然糟糕的语言表达能力。
但是一把他想成是某种犬类才成的人形,也便觉得理该如此。
她扫了眼近在咫尺的少年胸膛,小弧度滑了滑喉咙。
巨型犬。
“我,”沈元圣低哑了声,“无碍。我克制不赶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