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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周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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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花娘熟练的正要将男子们引出门去,廊上却忽然响起了喧闹声。她生怕扰了客人雅兴,忙向秦知归三人欠身告退前去查看,秦知归也颇为好奇,随着花娘背影偏头看去。
只见一个仅着素白内衫的男子,正被两名龟公一左一右架着胳膊从房里往外拖拽,那人挣扎间猛的抬了头,秦知归一惊,那被长发遮掩下的面容,不正是画像上的周郎本人么!
"放开他!"秦知归出声呵止,迎着众人惊疑的目光问道:"这也是楼里的郎君?"
"正是。"花娘答话,秦知归闻言啧啧两声:"那你们还这般粗鲁。"她边往前走边露出疼惜神色:"这郎君的模样甚合我意,何故这般拖拽?"
花娘本就想息事宁人,见秦知归中意周郎,忙诉苦道:"这郎君被别的女客迷了心窍,死活都不肯出门迎客。"
"倒是个痴情种。"秦知归面上喜爱的神色愈发真切,从袖中抽了银票拍进那花娘掌心:"不瞒你说,他这副倔强模样更勾人疼,横竖都要接客,我便点他来好生开解开解。"
"这般蓬头垢面竟能入娘子的眼。"花娘攥着银票朝龟公使眼色道:"还不快带他去收拾齐整些..."
"不必麻烦!"秦知归摆了摆手:"直接送进去便是。"说罢,她朝九郎与杜若方向扫了一眼,见二人会意点头,这才跟那架住周郎的龟公往屋里走。又唤人搬来两坛陈年佳酿,待房门合拢,便只剩下他们二人。
眼前这周郎确有些男身女相之姿,加上身形清瘦,扮做女子倒也没什么难处,就好像此刻他虽是面容憔悴,却依旧透出股我见犹怜的风情,也怪不得能得到公主的垂青。
在秦知归打量的目光下,周郎缩进了床脚,他情绪低落的垂着头,一个七尺男儿眼睛红得像只受了惊的兔儿般,活像刚遭了欺负。
秦知归见状不紧不慢挨着床沿坐下,清了清嗓子,瞧着他问:"也不知郎君心里惦记着谁,连生意都不肯做了?"周郎闻言没有回应,她倒像得了趣似的,压着嗓子道:"若叫那位贵人知晓郎君这般痴心,怕是要欢喜的。"
听闻贵人二字,周郎这才像回了神一样,抬起头来看向秦知归,哑着声音问:“你说的...是哪位贵人?”
秦知归心头了然,方才见龟公强押着周郎接客,便猜南亭中无人知晓他与福安公主间的瓜葛,多半只当他是攀附了哪位阔绰夫人,这才出言试探。从此刻周郎惊愕的神情中,便印证了她的推断。
而周郎此时的思绪也极其混乱,前日福安公主的贴身侍女突然送来大叠银票,催他寻机离京,再三勒令不得透露与公主的纠葛便匆匆离开。周郎心灰意冷,这才在房中哭得昏天黑地,此时脑中也是混沌的,就连反应也要迟缓许多。
他何尝不知自己在公主眼里不过是件玩物?可那样美丽明艳的女子,于周郎而言就像凡人追逐到了九天之上的神女一般,如何能克制住这生了根的妄念?
况且二人间...还藏了桩不为人知的秘密,就好像命运千丝万缕总要将他们连接在一起,若真要离京,他尚有件未了的心愿,这才没有立刻动身。
秦知归此刻颇有底气,清了清嗓道:"方才说的是哪位贵人,郎君心里自然有数。只是她近来遇上些麻烦,连贴身宫女也..."说到宫女二字,秦知归佯作失言的捂住了嘴,顿了一下方才改口道:"连身边侍女都不便出入了。"
"你...你当真是她派来的?"周郎闻言情绪激动了起来,手脚并用的爬到秦知归跟前,扯了她袖口道:"她还...还念着我是不是?是要召我去见她?"
"自然是念着你的。"秦知归虽不知他与福安公主间的故事,却早从白墨那里得知,自福安有孕后便不再召他入宫。起初这周郎日日扮作女子去宫门苦等,后来为掩人耳目,改由公主定期遣宫女捎些信物宽慰,倒叫白墨逮住了破绽。
"连宫女都出不来,她可是摊上大麻烦了?有危险吗?"周郎直勾勾盯着秦知归,想要透过她看见公主一般,这般殷切的神态配上我见犹怜的样貌,连秦知归都不禁在心头感叹,怪不得他能入了那挑剔公主的眼,闹出这等大事竟都没舍得灭口。随即迎着那周郎的目光,嘴角浮起抹浅笑来问道:"那郎君可愿替公主分忧?"
"我能做些什么?"周郎听闻公主二字双眸猛的睁大,十指紧紧攥住秦知归衣袖:"我愿的!便是剐骨削肉也愿!"
"当真?"秦知归轻轻拨开他的手起了身,口吻变得冷漠,一字一顿道:"若公主要你从此在这世上消失呢?"
"消失..."周郎闻言瘫坐在床上,喃喃道:"她要取我性命?"
"你说呢?"秦知归猛然的俯身与他平视,开口便呵:"你早该知道,为了那孩子,你必须消失!"
秦知归话说得决然,一双眼紧紧的观察着周郎面上的每一寸变化,果然他闻言后面上血色尽褪,不可置信的问秦知归:"你...怎会..."
"我怎会知晓?自然是公主亲口说的!公主说唯有这样你才会甘愿赴死!对不对?"她掌心一翻,冰冷的的瓷瓶杵到了周郎面前。秦知归冷着脸问道:"是你自行了断,还是我来动手?"
"我...我..."在步步紧逼中,周郎全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浑身止不住的哆嗦,活似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秦知归怕当真给他吓死,忙寻了个借口问:"可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公主?"
周郎咬着唇摇头,直楞楞盯着她掌心瓷瓶良久,终是收敛了悲怆之色,接过瓷瓶拔掉木塞,仰头尽数吞下。
"会疼吗?"结局已定,他倒平静了下来。见秦知归摇头,周郎赤足踏下床来,坐到铜镜跟前,拾起枚木梳递到秦知归手里道:"劳烦替我束发,我不想狼狈着走。"他拉开妆匣,取出一盒香粉在面上拍了一层,又用指尖蘸了胭脂轻点唇瓣。
"你若不怕,能多陪我一会儿么?我怕黑...等我睡踏实了再走可好?"周郎目光恳切,做完一切后换了件紫色长袍直挺挺躺下。眼皮越来越沉,直至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周郎真的以为自己死了,没想到一睁眼出现在了另一个陌生的房间中,又对上了秦知归的视线。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他终于缓过了神来,却发现自己手脚无力,全身只有眼睛和嘴尚能活动,秦知归见状笑着安抚他:"放心,在南亭给你吃的是迷药,方才又加了些软筋散而已,不会有危险的。"
"你究竟想做什么!?"周郎吃了迷药后沉沉睡了一天一夜,思绪反倒比先前更清醒,这才反应过来眼前人根本不是福安公主派来的。
秦知归此时也在犹豫要不要将人放走,虽是在他身上找到了答案,捅破后却势必会牵累到皇后的声誉。她与九郎可谓挚友,秦知归心里便默默生出了作罢的念头。
此刻九郎与杜若也在屋内,听了秦知归的想法,九郎没什么表情,只是杜若忧心道:"季青临今早又来南府要人,是铁了心想接你回去,不肯放手。"
秦知归应了一声:"他既不愿做富贵闲人,与公主撇清关系便是最妥当的出路。"
"可公主产子已成事实。"杜若忽然转向九郎,也不绕弯子的直接问她:"若此事累及皇后,你可会怨恨皎皎?"
"福安骄纵妄为,罔顾礼法伦常。"九郎开口看着二人:"依我看,一味包庇纵容只会酿下更大的祸端,于母后反倒有害无益。"
九郎的话如同给秦知归吃下了一颗定心丸,三人目光交换,第二日,南尚书一封奏疏便呈于了天子案前。
皇帝看过奏本里罗列的三条罪状。头一条参福安罔顾伦常,与已有家室的翰林学士季青临暗通款曲。第二条参她伪造休书擅动私刑。待看到第三条,奏折重重拍在了南尚书面前,他竟然参福安私携男妓入宫,秽乱生子。
福安公主与季青临的纠葛皇帝早已心知肚明,只当那孩子是季青临之子,却万万没想到这堂堂天盛公主所出,竟是一个低贱的男妓之子!
"爱卿可知若有一句诬告之言,该当何罪?"既是到了御书房才呈上折子,说到底还顾及皇家颜面,南尚书闻言叩首:"臣万死不敢欺君,请陛下召公主携子验明。"
"将季卿与南尚书之女一同带来。"帝王声如雷霆,沉沉压在南尚书肩头。
秦知归早已准备妥当,给周郎喂足软筋散后,便在府中等候传召。这也是她回到盛京后,第一次与季青临相见。
宫门处,一袭绛红官袍的季青临唤住了秦知归。他比她离开盛京那时清减许多,少了状元郎初时的意气,眉间添了份倦色。
"夫人。"季青临喉头滚滚了滚,哑声道:"终于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