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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周氏点心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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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固隽珩许你来的?"秦知归在褥子上挪了挪身子,侧头问道。九郎"嗯"了一声,秦知归啧啧道:"他倒还剩下几分人性。"随即又侧了身,打断了九郎的动作,低声问道:"你那可有能把狼毒死的药?"
"没有。"九郎瞧她这不安份的模样,按在伤口上的手使了些力,疼得秦知归大叫一声又趴了回去。
"且消停些养伤罢。"九郎垂下眸子,继续细细的给她上药,余光却瞧见了案头那个青色瓷瓶,忽然开口问:"燕王的人来了?"
秦知归闻言瞪圆了眼睛:"你怎知?"话音未落又被按回榻上,九郎沾着药膏的指尖拂过她背脊,才指了指案上的药瓶:"是宫里用的形制。"
"原是这样。"秦知归松了口气:"我还当白墨的行踪这么容易就被识破了。"
"不属于这里的东西还是收妥,免得惹出祸端。"九郎嘱咐道,秦知归点了点头,又开口宛如给自己打气般道:"九郎,我们一定能离开这里的!"
"嗯,我知道。"在他习惯的沉默里,秦知归又渐渐睡了过去,身边有朋友守着,倒比先前睡得更安稳些。
打那天起,秦知归便觉着仆固隽珩有些古怪了起来,这人不仅允准九郎日日来给她换药说话,竟还专门配了个唤作葡萄的贴身侍女给她,那小丫头十二三岁的年纪,是郾城本地人,生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每回脆生生喊"小姐"时,总叫人欢喜。
"小姐。"葡萄趴在床沿软声唤道:"听说北街新开了家点心铺子,专卖中原式样的糕饼,生意红火得紧呢。"
"是吗?"秦知归披着单衣趴在榻上看话本,偏头揉了揉小丫头细软的发顶问道:"嘴馋了?"
"嗯!"葡萄把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她从未尝过那些玲珑剔透的中原点心,光听府里婆阿姐们念叨就馋得慌,可话刚出口又生了悔意,眼巴巴盯着秦知归后背,小姐的伤还没好,现在提好像不妥。
秦知归见她这模样抿嘴笑了:"不碍事,伤口都结痂了,去寻件轻软些的衣裳来罢。"
"真的!?"葡萄闻言眸子亮得能映人影,麻溜地给秦知归拾掇妥当。自打被掳来郾城月余,这还是头遭正经梳妆,郾城浸染着胡风,时兴衣裳总掺着两族样式,颜色更是鲜亮扎眼,葡萄替她绾发时又特意编进几缕小辫,缀上银饰,描完眉又在腮边各点了一抹朱砂,中原人的精致内敛配上边塞的张狂明艳,倒教人看直了眼。
"小姐跟画上仙女似的!"葡萄托腮惊叹。
"嘴真甜。"秦知归笑着伸手要掐她脸蛋,可话刚出口自个儿先怔住了。
"小姐怎么了?"葡萄见人突然变了脸色,慌忙凑近问道:"莫不是又扯着伤口了?"
秦知归摇头深吸口气:"无事,忽然想起一个故人。"说着将悬在半空的手缩回袖中,也没细看镜中样貌,起身便道:"走罢。"饶是见惯胡人贵胄的管家,乍见这般妆扮的秦知归也愣了神,忙遣了人去给仆固隽珩送信。
街上胡姬多是浓艳泼辣,这般糅着中原秀气与边塞明艳的姑娘实在少见,秦知归被打量得不太自在,于是遣葡萄买了张素纱面巾,将脸半掩了起来。
"小姐快瞧,前头就到啦。"葡萄这半大丫头最是活泼,隔着半条街就瞅见新铺子门口支着的贺喜花篮,待走到近前,秦知归仰头看那匾额上明晃晃提着五个大字[周氏点心铺],她一怔,还以为自己花了眼。
葡萄见她杵在门前发愣,忙挽住胳膊往里头走:"匾额哪有点心香?小姐咱们快进去瞧瞧有什么新奇玩意儿。"
有那么一瞬间,秦知归以为踏进这门槛,便能瞧见周毅在柜台前拨算盘的模样,进门定睛一看,却是个和蔼的中年掌柜,正笑呵呵地招呼客人,那掌柜见她们进来,往葡萄手里塞了个竹条编成的小筐道:"姑娘们相中哪样点心,用银夹子夹到筐里便成。"
"好!"葡萄从没见过这般气派的点心铺子,甜香勾得人仿佛钻进了用糕点筑的屋,连那雕花门框瞧着都像咬上一口的模样,小丫头咽着口水,竹筐渐渐堆成了小山尖。
"这些点心好生精致!"葡萄细细的挑选着,难道是巧合?秦知归又往柜台瞥去,掌柜仍笑吟吟招呼着旁的客人,半点异样也没有。铺子里人头攒动闷得慌,秦知归索性扯下面纱倚在柜台瞧掌柜打包,他笑盈盈将包好的点心递给葡萄,忽然道:"姑娘且留步。"
掌柜从抽屉里摸出个木匣子来递给秦知归:"新张贺喜,每位客官都赠份彩头。"葡萄将那木匣接了过来,出去的路上才打开细看,一截绳子系着个的黑色的异兽挂饰出现在了眼前,她奇怪道:"这是什么?"
"这...这不是。"秦知归顿住脚步,从葡萄手里接过那物什一看,分明是自己送给周毅那黑晶貔貅,面纱掩着她唇角的笑意:"果然是他。"刚要转身折返,不想却被人堵了去路。
"嗬...我当是谁,原是仆固隽珩的人。"达鲁仁未至晌午已喝得面红耳赤,怀里揽着个胡人美姬,黏腻的眼神将秦知归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惹得她后颈发麻,暗道了声:"晦气!"
"念叨什么呢?"达鲁仁将怀中美姬往旁一推,伸手就要搂秦知归肩膀,秦知归拉起葡萄向后退去,达鲁仁见她不给面子,语气不善的警告道:"你们中原人常说敬酒不吃吃罚酒,群芳楼那笔账我可还记着。"
"达鲁少主这话可没有道理。"秦知归警惕的看着他:"群芳楼若不是我舍命叫人,你还有今天的风流日子?"话一出口,却正中达鲁仁下怀,他的护卫团团将秦知归主仆二人围住,偏要请她吃饭道谢。
秦知归见了达鲁仁不过两次,却已经看清了此人秉性,别说与仆固隽珩相比了,其实就是莽汉一个,于是也不争辩,顺着话头应道:"好。"旋即拉过葡萄往达鲁仁前面走去。他盯着女子背影,喉头上下滚动,越看越欢喜,转头便朝护卫使了眼色,他们的规矩,若遇见不顺从的,等会儿就暗中在吃食里下药。
一行人走到市集杂耍处,里外围了许多瞧热闹的人,秦知归转身贴到达鲁仁身侧,佯装不经意道:"吃顿饭自然是好,可我这点胃口填不了几筷子,想来...真是亏得慌,达鲁少主如此阔绰,岂能一顿饭就将我打发了?"
话音刚落,秦知归就拉着葡萄就往人堆里扎,那些护卫紧跟在她身后。秦知归攥紧葡萄的手腕,踮脚冲三丈外的达鲁仁喊道:"少主快瞧,在耍猴戏呢!"
达鲁仁早看腻了市井把戏,见秦知归叫他,还是耐着性子往前挪了两步,刚拨开两个看客,半截雪白的小臂忽从人群里探出来,捏着手指在达鲁仁面前搓了搓道:"少主,瞧这猴儿灵性,给些打赏吧。"
达鲁仁见这小娘子头回讨赏,乐得眉开眼笑,阔气地摸出整沓银票来。秦知归抿嘴一笑,尽数接了过来,转身拽着葡萄便往人堆里钻,故意落了两张在地上,葡萄懂事的指着那处惊呼:“呀!这是哪位爷撒的银票?”
"银票、真是银票!"人群里登时炸了锅,纷纷蹲身去捡,隔开了追来的护卫。秦知归则趁机将银票扬手一撒,大喊道:"这儿还有!"一瞬间,人群骚动,连达鲁仁都被挤了出去,待他站定,主仆二人早已趁乱混逃走,不知去往何处了。
"小姐当真不怕结仇?"两人缩在一处围墙后喘气,葡萄有些后怕的问,毕竟达鲁氏与仆固氏的地位相当,都是城中的"土皇帝",秦知归安抚的捏了捏她的手:"早得罪了,就算今日不跑,他也没安什么好心。"
街上乱糟糟的,葡萄带着秦知归往偏僻的巷子里钻,可偏生今日运气不好,刚拐过院墙,便迎面撞见四个达鲁仁的护卫。
"小姐...小姐怎么办!"葡萄年岁尚小,此刻是真的慌了神,秦知归反手将她护到身后,小声叮嘱:"跑,找人救我。"自己却迎面走到那护卫面前拦住了去路道:"诸位既要交差,带我见你们少主便是。"
这厢又被秦知归耍弄的达鲁仁气得没了作乐的心思,回府还撞见阿爷正与仆固隽珩饮茶,更觉烦心,偏偏他刚跨进门槛,达鲁族长便嗅到了那满身酒气,重重撂下茶盏斥道:"还不到午时就醉成这样,像什么话?"
失了颜面的达鲁仁背手向侍从打了个暗号,这才敛了浪荡模样上前行礼:"阿爷莫恼,今日无事,这才上街喝了两杯。"
"哼!"达鲁族长闻言冷哼一声,瞪着自己不成器的儿子斥道:"今日无事?我看你哪天有过正经事!"说着又忍不住拿他与仆固隽珩比较起来,拍着桌子道:"你与阿珩同岁,人家如今掌着七万银甲兵,你倒好,成天就知道花天酒地惹是生非!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心!"骂完,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盯着达鲁仁问:"对了,方才阿珩说他有个奴隶在你手里,可有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