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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群芳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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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姐。"秦知归将脸埋在她颈窝深深嗅入那缕安神药香,故作轻松道:"走啦。"仆固隽珩早等在了门外,见她踏出门槛,身后两名侍卫立即反剪秦知归双臂,同押解囚犯般将人提起,力道之大叫秦知归觉得胳膊都要被卸了下去。
"放开我!"她徒劳挣扎着,侍卫却纹丝不动,架着她跟在仆固隽珩身后,秦知归眼见挣脱不了,突然冲着前方那背影大喊了一声:"仆固隽珩!"
"谁允许你直呼首领的名字。"话音刚落,便将秦知归重重按跪在了地上呵斥道:"不敬!"秦知归膝盖磕得生疼,咬着牙等仆固隽珩转过身来,便见他拇指正压着手中刀刃,走到了自己身前。
"退下。"仆固隽珩的声音响起,桎梏骤松,他那嵌着绿松石的羊皮靴停在秦知归面前,刀尖挑起她下颌,迫使她对上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做得对。"仆固隽珩拇指摩挲着刀柄夔纹,俯身时辫发上的银饰叮咚作响:"记着,在这里能救你的,只有我仆固隽珩。"
"是。"想到杜若的嘱咐,秦知归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了拳,仰头迎上那道视线:"那我该唤你什么?"
弯刀忽然横压在她肩头,刀鞘上缠着的银链在日光下晃得人眼晕:"按我部规矩——掳来的战俘与厩中牲口同列,是没资格同我说话的,但今日赏你唤声少主,日后你便是我的奴隶。"
"...少主。"秦知归看着他:"敢问少主,我的同伴现在何处?可否安好?"仆固隽珩目光落在她脸上,不由得这示弱的模样能撑几时?他倒要拭目以待。
"好得很。"手中的弯刀转了两圈,他带秦知归到了处官家府邸,朱红色的大门一开,两列兵士如铁铸般分立,尽是虬髯深目的异族模样,见着来人,右拳叩击胸甲,齐齐道:"恭迎首领!"
秦知归跟在仆固隽珩身后,也被夹在其中眼观鼻鼻观心的走着,可前面的人突然停了脚步,收势不及的秦知归猛地撞到他那硬如铁板的背上,疼得她捂鼻闷哼:"你..."这仆固隽珩简直就是上天派来克她的克星,只要遇见他,自己就总在受伤。
仆固隽珩被撞,亦有些不悦的转过了身来,一看女子的包袱滚落在自己脚下,她正两手将脸捂着。
"又耍什么把戏?"他不耐烦道:"把手拿开。"秦知归一双眼瞧着他有些为难,摇了摇头,仆固隽珩没了耐心,眼见就要抬手去拨,秦知归声音闷在掌心里:"别..."话未说完便被他攥住了手腕,不得不松开,只见她撞得鼻头通红,两行鼻血顺着人中蜿蜒流下,方才拿手一捂,蹭得下半张脸上活像花猫。
仆固隽珩瞧着好笑,从喉头冷哼了一声,秦知归却以为他又要发怒,忙用袖子乱抹了两把,没想到越擦越花。
"好了。"仆固隽珩转过身去:"别擦了,瞧着可笑。"
"可笑?这一脸血拜谁所赐?"秦知归一面走,一面在心里骂他,不过转进内院,就瞧见了正在晒太阳的九郎,她登时激动地朝九郎奔去,口中不忘唤他:"九郎!九郎!"
九郎晒着太阳睡了过去,听秦知归叫了好几声方才睁眼,扶着椅子坐了起来。
"伤好了?"待秦知归走得近了,九郎才瞧见她下半张脸都是血迹,凤眸中睡意全无:"这是怎么了?"
"方才不小心撞的,都是鼻血,别担心。"说罢将视线移到了九郎垂着的双脚上,急急问道:"你的伤如何了,可有医治?"
九郎摇了摇头,目光掠过秦知归肩头,望向她身后鹰隼般的仆固隽珩,他们怎可能容自己全然康复?这半月胡人一直在给师傅喂着迷药,将他囚在别处逼自己配药,脚踝的伤口早已结痂,若要重续断筋,便要再承受一次挑筋之痛。
"还没治好?现在可能下地走路?"秦知归忧心的蹲在了九郎身前,伸手便要去退他的鞋袜,九郎本能的缩腿,却听得秦知归小声道:"别动,让我看看吧。"她小心褪去了鞋袜,手掌握着的肌肤苍白似雪,那截小腿竟比寻常女子更加细嫩,秦知归托着足跟的手颤了颤,那伤疤狰狞的盘桓着,格外刺目。
"疼么?"指尖在伤疤上抚过,九郎别开脸:"早不疼了。"
"那就好...那就好,总归不疼了。"秦知归眼眶涨得通红,她不敢抬头去看九郎,匆匆给他套回鞋袜,待别过身子,才将眼泪抹了个干净。
"还能医好么?"她嗓子发紧,九郎盯着她泛红的眼尾,故作轻松地一扬眉梢:"师父在呢,哪有医不好的病。"
"那季老神医...人在哪儿?可还周全?"秦知归紧追着问,九郎嘴角硬是扯出个笑来:"眼下无碍。"
"那便好。"至少大家都性命无虞,便是最好的,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身后仆固隽珩却没了耐心,随扈的侍卫刀鞘一抬,便朝她甩手赶人。
"你...还好么?"九郎忽然仰起脸,日光镀在他脸上,眉眼之间更有顾成渊的影子,秦知归恍惚了一瞬,才点了点头:"一切都好。"
九郎见她面颊尚有些血色,"嗯"了一声,秦知归目光不舍的从他面上移开,轻声叮嘱:"照顾好自己和老爷子,我得空再来瞧你。"
"瞧上那小郎中了?"仆固隽珩见她自九郎处离开便神思恍惚,斜眼睨她,"啊?"秦知归被他问得发懵,怔了半晌才摆手:"没有的事。"
仆固隽珩闻言眉峰一吊,显然是不相信的,秦知归也懒得与他解释,见他又引着自己往府外拐,忙拽住他衣袖问:"那个少...咳,少主,我们要去哪?"仆固隽珩停下脚步,有些不悦道:"少主二字,烫着舌头了么?"
"倒...也不算。"秦知归堆起虚笑辩解:"还唤得不大顺口而已。"
"呵。"仆固隽珩溢出声冷笑,眼尾斜斜扫向秦知归:"不顺口是吗?"
郾城群芳阁。
同为胡人贵族的达鲁仁蹬着麂皮小靴,用嵌满碎玉玛瑙的弯刀尖挑开包厢珠帘,戏谑道:"仆固隽珩,今日又玩的什么新花样?"
要说达鲁与仆固两族,乃胡卢王朝最有权势的两大氏族,这些年明争暗斗从未停歇,达鲁仁作为年轻一辈里正宗得不能再正宗的纨绔,常常被长辈们拿来与同龄的仆固隽珩比较,他早积了满肚子怨气,今日偶遇,总要寻机刺他几句才痛快。
仆固隽珩此刻歪在个绝色舞姬怀里,那女子一脸异域长相惊为天人,裹身的纱裙更是艳得扎眼,香肩细腰全露在人前,像被五彩轻纱笼着的一块上等美玉,两条藕臂勾着他脖颈,左手擎着银杯往他唇边送,底下还有个穿金戴银的舞娘跪坐着,十指正给他揉着小腿。
前头弹琵琶的乐姬更是活脱脱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娥,纱袖翻飞间露出一双玉足,踩着金丝滚边的毯子起落不停,脚踝上缠的铃铛随着舞步撞出清脆的响,倒叫秦知归头一遭感受到,什么叫做纸醉金迷。
而秦知归此刻正贴着包厢墙壁站得笔直,两手把随身布包袱高举过头顶,一遍遍拖着长音喊:"少主——少主——少主——"这便是仆固隽珩罚她的花样,非要喊到他听顺耳了才作罢,就这动静太大,把在隔壁吃酒的达鲁仁给引了过来。
达鲁仁背着手绕着秦知归转圈,眼珠子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透彻,这人满脸络腮胡,辫发乱糟糟披在羊皮坎肩上,浑身散发着羊膻味,连素日粗蛮的仆固隽珩竟也被他衬出三分雅致来,秦知归见他逼近,连忙噤了声,把布包往怀里紧了紧,拿眼神打量了回去,心中却思忖道:"敢当着面直呼仆固隽珩名讳,必是身份相当的人,方才他看仆固隽珩的眼神里也是藏不住的嫌恶..."想到这儿,秦知归忽然生出一记,既然那人成日爱折磨自己,这么好的机会怎能不给他添点堵?
这纨绔没踏进过中原地界,何曾见过盛京里娇养出来的姑娘,面皮儿跟桃花瓣似的透着粉,皮肉嫩得能掐出水来,虽不似胡女明艳,倒像山涧清泉般直往人骨子里渗,渗得心尖发痒,他眼珠子黏在秦知归身上撕不下来,咂着嘴直念叨:"中原女人,水嫩!"
说着,一双手就朝秦知归面上伸去,秦知归侧身躲过,达鲁仁扑了个空,恼得冲她吼:"你躲什么!?" 他当自己这凶相能唬住人,哪晓得秦知归早想好了脱身之法,瞅准他抬手空档时钻了出去,中原女子身量虽不算纤巧,搁在这群人高马大的胡汉里却灵巧得很,达鲁仁手还悬在半空,她早抱着包袱蹿到了仆固隽珩身后。
方才扯着嗓子喊了百十遍"少主",现在可不就派上用场了,秦知归瞄着仰头灌酒的仆固隽珩,清清嗓子把"少主"二字喊得字正腔圆,一脸委屈道:"您瞧那胡子拉碴的人,方才举着巴掌要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