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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保重(二) ...

  •     两人迎着风雪里簌簌地走,雪花又落满肩,也没怎么说话,只有脚步踏入风雪间的“吱呀”声,却像是与这漫天风雪融在了一起,安静得透着种别样的温柔。

      “长高了?”宁致下意识地抬手,虚虚地在她头顶比划了一下,指尖离发梢还有半寸距离,又轻轻收了回去。

      “没有吧。”甘甜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雪痕,语气淡淡的。

      “我之前从来没觉得你有那么敏感,”他忽然开口,声音裹在风里,带着点怀念的温软,“那时候你总跟个小向日葵似的,围着我转来转去,笑起来眼睛亮得很,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

      甘甜的脚步顿了顿,靴底碾过积雪发出细碎的声响。她抬手拢了拢围巾,把下巴埋得更深些,只露出一双低垂的眼,睫毛上沾着的雪粒轻轻颤动。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说,“人总是会变的。”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

      宁致没再接话,只是往她身边靠靠,替她挡住了街口迎面扑来的风雪。

      两人之间的沉默里,仿佛有旧时光在轻轻翻页,那些像向阳花一样明媚的日子,隔着十几年的风雪望过去,清晰又模糊。

      两人隔着距离站着,空气里仿佛还飘着旧时光的余温。甘甜抬头瞄过他一眼,他眼中未褪的惊喜,那点光亮映在眸子里,依旧与少时般清澈温润。

      “班里那么多人,我都没联系过了,还是第一个遇见的你。”他的目光牢牢锁着她眼眸,不肯移开,仿佛要在那片澄澈里寻回些什么。

      甘甜迎上他的视线,心里打怯地又快速收回,侧过脸去拨了拨耳边的头发,指尖划过发丝时带着点微不可察的滞涩。

      “我也没有联系他们。”她声音轻轻的,总裹着层淡淡的疏离。

      甘甜的眼神里总是伴着疏离和冷清,像蒙了层薄霜的湖面,再也找不到少女身上那股闪亮的鲜活了,只剩下被时光磨过的沉静,让人看不透底。

      ……

      甘甜回到房间里踱来踱去,手机屏幕亮着,暴雪导致明日航班停运的通知刺得人眼慌。

      她心口猛地一揪,那股莫名的酥麻感顺着椎骨又窜遍全身。不行,她要走!没有半分犹豫,着手就去收拾行李。

      指尖划过屏幕,给宁致发去消息的瞬间,她已经拉着箱子站在了出租车旁。

      车门“砰”地关上时,窗外的雪还在下,密集的雪打在玻璃上,模糊了身后那栋短暂停留过的建筑物。车子启动的颠簸里,她望着手机对话框里刚刚发出的文字,忽然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什么东西,随着这场暴雪,被远远抛在了身后。

      更让人觉得有些啼笑皆非的是,两人联系用的,依旧是那个初相识的{企鹅号}。

      屏幕上跳出她刚敲下的字,“再见,老大。很抱歉,我提前离开了。”

      成功发出时,甘甜把手机揣回兜里,靠在出租车后座上闭上眼。其实也无所谓宁致看没看见——或者说,她心里更盼着,这条消息能像沉入雪堆里,被这场暴雪彻底盖严实了才好。

      甘甜刚在柜台办完改签手续,意料之中的是,宁致还是找来了。

      手机突然震动,急促的音频通话通过耳机切进来,他的声音带着些微喘息,穿透电流撞进耳朵,“你在哪儿?”

      甘甜拿着手机的手明显地一滞,指尖有些发僵。这机场本就不大,她抬眼望去,就看见宁致站在入口处,肩上还落着未化的雪粒,大概是一路赶来的,呼吸都带着急。

      他的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很快就落在她身上,转即笑起来,带着少年没散的意气,像被磁石吸住似的,再没移开。

      周围的人声、广播声仿佛都淡了下去,只剩下手机里他未挂断的呼吸声,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空旷的大厅里交织着。

      “好像还有很多话要说。”宁致的手无意识地在腿上来回轻敲,语气里带着点反复拉扯的犹豫,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该先从哪句说起。

      甘甜低着头,把贝雷帽檐压得更低了些,几乎遮住了半张脸。在他的视线里,大概只能看见她紧抿的嘴角,和被帽檐阴影藏得严严实实的半侧脸颊——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情绪,她不想让他看见,也怕自己藏不住。

      宁致的指尖停了敲动,沉默像潮水般漫上来,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浸得沉甸甸的。

      “刚才,还想在外面送你件东西,看你这么着急离开,留个地址给我吧!”宁致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点不容拒绝的认真,像是早已打定主意。

      甘甜抬了抬眼,帽檐下的目光落在他肩头未散的水痕上,“地址吗?你在手机里说就行,何必亲自跑一趟。”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刻意的清淡,仿佛想把这桩事也归进“不必麻烦”的范畴里。

      宁致却摇了摇头,目光定在她被帽檐遮住的眉眼处,“有些东西,还是亲手交比较好。看来今天是赶不上了。”他笑着没再说更多,只是站在那里,像在等一个肯定的答复,也像在固执地坚持着。

      机场的风从敞开的门灌进来,吹得甘甜的围巾边角轻轻扬起。她看着他眼里的坚持,忽然没了再推拒的力气,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顿了顿,终究还是低声报出了一串地址,被他小心翼翼地记下来。

      “真的不用。”她把围巾又紧了紧,像是想裹住那些快要溢出来的情绪,“我也没给你带什么。”

      宁致的声音在她耳边轻轻漾开,带着点说不清的执拗,“不用,是之前没送出去,现在给你,刚好。”

      他没提是什么,也没说为什么当初没送出去。甘甜抬起头,透过玻璃窗看出去,漫天大雪正簌簌落下,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裹进一片纯白里。

      那些雪花飘得慢,每一片都像藏着没说出口的话,落满了台沿,也落满了心里空旷的某个角落。

      是日大雪,除了心事,一切都是那么洁白和皎洁。

      不同的人,不同的大雪,同一个场景又浮现在眼前,那个藏了很久的心事,在此刻豁然明朗。

      玻璃窗上映着对方清澈的脸庞,甘甜视线无意与之在玻璃窗上交合,嘴角一扯,自嘲地暗笑一声,

      [窗外大雪纷飞,却始终落不下一个吻。]

      自己轻笑了一下,被宁致捕捉到这私微的差异,“又笑什么呢?现在也不愿意跟我说说了。”

      甘甜垂下眼睫,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唇角那抹极淡的笑意像刚落在湖面的雪,轻轻漾开又很快敛去。

      “没什么。”她重复道,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笃定。

      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神色带着探究的本意看向她,“真没什么?”听着窗外雪落的声音,一片一片,像是在为某些过往画上句点。

      宁致看着她,眼底的试探慢慢沉下去,化作一片安静的潭水。

      风从门缝钻进来,掀动了甘甜额前的碎发,她抬手将发丝别到耳后,动作从容得像打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没什么了。”一切都没什么了。

      这一刻,连满心盛情的爱也不动声色,雪落无声,悄悄覆盖了所有痕迹。

      爱也好,憾也罢,到了此刻,心里那片曾翻涌过惊涛骇浪的地方,都成了不必说出口的过往,安安静静地躺在岁月里,再也掀不起波澜。

      空气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还有远处广播里模糊的登机提示。

      悲痛和愤懑伴着少时的傲娇一起涌来,甘甜后槽牙一紧,朝他舒朗一笑,

      “保重,我要去值机了。”

      宁致身形一顿,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无论做的任何决定,他都做不了挽留,就像十几年前她突然离开那样。

      “保重。”

      两个人都各自退让了一步,话都涌在嘴边,谁也张不了那个口。

      宁致迎着她的目光,眼神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不舍,有怅然,还有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他知道这一眼里藏着太多未说出口的话——那些各自走过的漫长岁月,那些无人知晓的孤独与挣扎,此刻都在这沉默的对望里轻轻流淌。

      这十几年双方都不知道对方所经历过什么,但这些话两人不知晓也都了然于心了。

      甘甜的目光沉静得像一汪深水,望了他许久,才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浅淡却释然的笑,“再见。”

      最没有勇气说的再见,就这样轻轻地以一个简单的落尾,跟青春告了别。转身的瞬间,甘甜攥紧手心,指甲陷进肉里。只有她知道,这两个字出口,便是此生不再相见。

      风掠过耳畔,像谁在无声叹息,而她的脚步,再没回头。

      是日大雪,世事纷扰,恍作一夜梦中,远山青翠,浮色天清,心事一大白。

      甘甜漠然留下两行清泪,这么多年了,宁致你还是没有放过我!

      你看啊,时间从来都没有放过我自己。

      各种鲜活的印记都留存在时间长河里,永久消逝。

      只是宁致,再遇大雪日,永不再相见。

      今日此一别,人生无戚哀。

      ……

      是夜,大雪铺地,无事发生。

      谁又能饶过当年的自己?

      那么多年,原来只是自己心里下了那场雪。

      只是多日后,手机铃声响起,公司门前却意外地收到一个带着自己中文名的包裹,甘甜好奇地打开了它。

      指尖划过包裹上褪色的字迹,像触到一层薄冰。里面静静躺着的,是当年他没来得及递出的那只陶瓷瓶——瓶里的向阳花,橙黄的瓣尖泛着金边,片片花瓣像被阳光吻过的样子。

      此时此刻,时间却形成了一个闭环,那张他没有送到甘甜手上的礼物,又重新回到她身边,年岁已久,而甘甜……也早已失去了送他的理由。

      展开那张泛黄的纸页,十几年前的字迹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笔锋,却清晰映在眼前——“今生最好的赠予,是你这独特的春色”。

      这“春色”曾是她最鲜活的模样,是马尾辫上的蝴蝶结,是雪地里蹦跳的脚印,是围着他叽叽喳喳时眼里的光。可如今再看,那字迹像枚被时光打磨过的贝壳,握在手里凉丝丝的,只剩潮水退去后的空茫。

      她不明白,那件被时光尘封、早已淡出日常的物件,为何会被他这般放在身边,念兹在兹,仿佛一直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

      有些赠予,早在说递交的那一刻就注定了期限。当年的春色再独特,也抵不过岁月的风雪,终究在一场又一场的雪里,慢慢褪成了回忆里的旧色。

      甘甜一个那么喜欢春天的人,偏偏被围困在一个个冰冻的雪天里。

      少时不知是暗恋,后时惊觉早已怆然。

      其实,甘甜知道——

      爱情来的,也从来不是他本身,那场久久不落的大雪才是她真正的情人。

      十几年有些事早该忘了,遇见和不遇见的都像是惊梦一场,是时候该放下了。

      “游园惊春”是她最后为自己的结尾作序,人生不是为了遇见别人,而是为了见到一个个自己。

      哪有人天生是主角!甘甜不是,宁致不是,简云逸也不是,从头到尾,也都只有那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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