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飞机》芝士未来

4、未来的自己

　　新学期的语文课，老师布置了一个作文题——《未来的自己》

　　林宋悦盯着黑板上白色粉笔写着的《未来的自己》五个大字，钢笔尖在作文纸的“未”字上晕开水墨。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右侧传来好闻的柠檬皂香味，把她拖入十四岁那个蝉鸣异常吵闹的盛夏。

　　绿皮巴士沿盘山公路摇摇晃晃，车里热得像蒸笼，皮革座椅黏在林宋悦发烫的脊背，白色衬衫与椅背难舍难分。
　　奶奶手里握着蒲扇，边扇边同林宋悦说到：“城里的学校好，听说老师最差都是研究生，上课都用的液晶电视。”
　　蒲扇扇起的燥热空气夹带着柴油的味道。

　　林宋悦望着车窗外层层叠叠翠绿色的山峦，想起昨晚奶奶作业从尘封的铁柜里取出印着“中国人民保险”的暗红册子。
　　这本暗红色的册子定格住了林宋悦对父母所有的记忆。

　　奶奶含辛茹苦地把她拉扯长大，为了让她受到更好的教育毅然决然的从村子里搬到城里。
　　靠着微薄的退休金和那张保险单在H市老城区租了一间房子，维持着日常的开销。
　　但是奶奶从来没有让林宋悦觉得自己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奶奶给予了林宋悦自己所有的爱。

　　城里的教育与村里的天差地别，林宋悦在村里小学中游的成绩在H市区只能去往被称为“职高预备役”的六中。
　　可被称为“职高预备役”的六中，真的用着液晶显示屏。

　　奶奶对她很好，可是奶奶也很辛苦。

　　从她感受到城乡参差的那一刻开始她就暗自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要赚很多钱。
　　初中三年她拼了命的学习才考上青梧中学，很努力的维持在了中游的水平。

　　然而当真的考入了青梧高中，她才更加意识到了人与人的区别。
　　她有些迷茫，她开始认识到有些鸿沟是她努力也无法跨越的。
　　比如林砚的解题步骤永远比标准答案少两行。
　　比如顾远上英语课时像美国电影似的英文口音。
　　比如姜声声画的栩栩如生的画。

　　……

　　沙沙的书写声打断了林宋悦的思考，余光所至之处大家都在奋笔疾书，除了她的同桌。
　　梧桐树落下斑驳的光影打在少年的蓝白校服上，他趴在课桌上，脸埋在手臂里，棕黑色的发梢浸着午后慵懒地阳光。
　　像在晒太阳的小猫。

　　“林砚——”
　　她压低了声音用手指戳了戳少年的胳膊。

　　林砚迷迷糊糊的抬起头，侧脸看向她，左脸颊上印着《作文簿》三个楷体红痕。

　　这是她第一次与林砚对视。
　　人如其名，好看的墨色。
　　林宋悦似乎又闻到了柠檬味道的肥皂香味。

　　“还有五分钟。”她指了指林砚桌上的《作文簿》，“这个作文是要当堂收的。”

　　林砚慢半拍的眨了眨眼，懒洋洋的支起下巴发看向黑板，“写《未来的自己》啊……”

　　“你睡着了吗？”
　　林宋悦明知故问。

　　“嗯，昨晚打游戏打太晚了。”
　　林砚打着哈欠，目光落在她空白的作文簿上。
　　“你也睡着了吗？”
　　“嗯……”
　　林宋悦听见自己发颤的尾音，慌忙用指甲掐住虎口。
　　“好巧。”

　　其实一点也不巧。

　　她撒谎了。
　　林宋悦感觉指甲陷进虎口，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撒谎。
　　彼时她自己也没察觉到的，面对林砚的时产生的浓浓自卑，仿佛要把她吞没似的。
　　她只能撒谎。

　　天差地别。
　　她又一次想到这个词。

　　伴随着下课铃声的是意料之中的办公室“课间游”。
　　两本空白的作文簿叠在一起。

　　“连我们年级第一都交白卷？”语文老师看向林砚，随后拧开刻有“市级优秀教师”的酒红色保温杯，抿了口热茶，手指轻轻叩击桌面，转向林宋悦，“还有你，说说，为什么交白卷。”

　　林宋悦盯着地板上瓷砖上的裂缝，紧张的手指都有些发白，她不知道怎么应付老师犀利的目光。

　　恍惚间她想起了奶奶坐在阳台缝补校服时苍老的掌心。

　　“我昨晚打游戏太晚了，在课堂上不小心睡着了。”少年林砚忽然双手合十，手掌撞击出清脆的响声，“王老师我错了，您饶了我吧，我给您写检讨，下次不会再犯了。”

　　“写检讨，又写检讨，别忘了你开学第一天也写了检讨！”语文老师气的在林砚的作文簿上用红色钢笔打了一个大大的叉。
　　“给我抄十遍优秀作文！”

　　林宋悦盯着裂缝的眼有些发晕，直到上课铃声响起才稍稍浇灭了语文老师的怒火。

　　走出办公室的一瞬间，林宋悦感觉袖口被轻轻拽住，柠檬的味道愈加清晰，她在光影交界处。

　　“别怕。”少年逆着光走向前，转过身，午后刺眼的阳光让林宋悦有些睁不开眼。
　　“其实我是故意睡觉的，因为我没想过未来的自己会是什么样的。”
　　“但是现在的我们是被允许迷茫的。林宋悦。”

　　林宋悦猛地一惊，脚步待在原地，少年拍了拍她的头，笑道
　　“发什么呆呢，该回去上课了。”

　　林宋悦神情木讷地低头看着少年白色的帆布鞋，斑驳的树影在学校的走廊上摇曳，她踩着那双帆布鞋写踩过的光斑，踏进阳光里。

　　你知道吗？
　　我时常有一种错觉。
　　常常觉得你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你总是知道我未曾说出口的话，也总能轻描淡写的解开我的困惑纠结。

　　而我之所以知道这是错觉，是因为我知道你过于耀眼。
　　就像演讲台上一出场就吸引所有人目光的你。
　　就像现在走廊上追逐着你的背影的我。

　　可我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我知道你不是另一个我，你是比我耀眼千万倍的人。
　　你就应该一直站在阳光里。

　　我知道太阳会无私的温暖身边的每一个人。
　　我只想偷偷靠近太阳一点点。

　　因为太阳会对她说

　　「别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