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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火车的终点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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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前我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当得知最后一班直达的火车将在两天后发车时,我的犹豫通通见鬼去了,去你的千里之遥吧。
临行前爸爸不在身边,妈妈也不在身边,其实我又已有小半年没见过他们了,早将习惯,不过亏得妈妈还记得这事,主动来了个电话,交代钱已经到账外,还有一句话好似是不得不说的,叫我好自为之,外路的女孩她是绝对不要的。我纳闷了,写八字都还没看见笔呢,回她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含蓄了,不喜欢外地的儿媳妇就直接说嘛。妈妈知道我有些恼,可她反而强硬了,说,对,就是不喜欢,我跟你爸绝对不会答应的,就算你带来了也没用。我无比郁闷的回道,有毛病,然后恶狠狠地把电话挂了。这就是外路。什么叫外路?不是本地人。在这个南方著名的城市,我不知道这种定性的观念是不是也像它的城市一样声名在外,但它的确反应了出生在这片土地上人们的骄傲乃至傲慢。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踏上远行的列车,感觉很奇怪,凌晨一点多了,竟还有那么多的人等在候车厅里,并且个个精神饱满,能说有笑的,无论出行还是归家,总掩饰不住的兴奋,我很难理解,只因我的心情是错综复杂的,但又说不好为什么,好似一头被人拉着,一头让人拽着,我自己却无半分的主意。
火车从温州启程,出浙江进安徽穿河南,最后抵达古都西安,全程三十多个小时。这趟绿皮L594次列车,是我见过的最真实的火车了,像极了从电视影片片段上搬出来的八九十年代的火车,古老的真实,车窗居然能够任意的开启,随你的喜好,真不知该欣喜还是无奈。欣喜是暂时的,无奈则伴着整个长途,不是刚好没有空调吗,拉起它可不就有了用不完的凉爽,天然的调空,我想大家应该都这样安慰自己的吧。
我睡在上铺,说实话,在买票时那人问我要上中下哪个,我根本没什么概念,反问她哪个舒服,她没安好气地说,要舒服啊,干嘛不等着去买软卧啊。我不敢和她抬杠,但我也不傻,就说,那好,就来张软卧的好了。此话一出反倒她有些傻眼了,直盯着我好一会都没发出声来,心里定在想这世上怎么还有像我这样愣的人吧,或把我佩服的五体投地也未准?最后我凭直觉要了上铺,因为我不喜欢睡在别人的底下。等上了车后,我才知道傻了,原来上中下是这样的,中铺还好说,到了上铺可真就只有一直躺着的份了,休想坐起来。不过对这种狭小空间的感觉,我竟然有些激动,告别了以往熟悉的一个家里只有一个人的空牢牢,感觉像是在过家家,小屋小床的,就是人都大了点,并且彼此还很陌生,这个有点遗憾。
新鲜的缘故,无论如何我也睡不去,一直醒着,很安静,只有火车的声音,不禁想起了小姨儿子拿“况且”造的一个句子:火车况且况且的朝远方开去。我笑了,童真真好,又联想起当下的自己,从未有过的新鲜的感觉,满脑子的也不知道在装着什么东西,就是睡不着,相对候车室里的心理,如今就只能叫人牵着往前走了。
火车进金华时,已经清晨七点多了,我还是没能全然的睡去,有些迷糊地意识到我们这个房间里又添了个人,是个女的,在我那排的下铺,中铺是个中年男,另一边的下铺是个青春痘男,中铺是个眼镜女,上铺暂时还无人,各人彼此之间,似乎在这之前都无交集,谁也不认识谁。
到八点多车厢里的人几乎都清醒了,发出说笑玩闹的声音,时不时地还有列车员推着车子叫卖的声音,我几乎一夜未睡,可精神依旧很好,艰难地从上铺爬到地面,简单的去洗了洗,略吃了些东西,便坐在了过道旁可以翻折的座椅上,吹着火车拉动的风,看窗外不时闪现而过的窗景。我是如此的兴奋,只因为这样的经历是第一次。对坐着的是那个中年男,很奇怪,大清早的在身前放着一大袋的瓜子和一口大杯子的水,就是不停地嗑,问我要不要,我笑笑,示意谢了。他问我去哪,向来我对陌生人是有警戒的,像这种无关紧要的对答虽然无所谓,可也不自在,说西安。是去上学吧,他肯定的说道。没错,至少我们这节车厢上有八成都是学生,因此他才如此的肯定。年轻真好,上学真好,他有似感叹地说,我只笑笑。
火车不停地况且况且地叫着,虽然有些慢,但总算在朝着终点站一步一步地递进着,可能是一个人太过安静了吧,看着渐离自己而去的风景,脑海中不由的竟想起了琛的身影,如此的有所感伤。我发觉自己喜欢上她的时候,是在高一的下半个学期末,那个假期我很纠结,因为到高二我们就要分班了,曾经一度我想向她表白,可到头来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知道她一直在暗恋着班上的另一个男孩,从初中时候就开始了,我们两人的心思虽不在彼此身上,但结局是一样的,谁都没有向自己所喜欢的对象说出口,不过她应该比我苦吧。这应该算是我的初恋吧,虽然彼此没有手牵过手,但一直是好朋友的身份,经常闹在一处,并不比情人间处的少,其实我挺讨厌这样的自己的,为什么能给她以高度的信任,还把心中的秘密全告诉了我?高考结束后,我就再没见过她,听说她去了新疆,跟她的父母们团聚去了,而我呢,除了发了个无聊的誓言外,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坐上了这趟开往西安的火车,没想过等着我的终点站会是什么。
盯着窗外看久了,眼睛有些不舒服,也开始觉得有些聊赖,不愿意再去想以前的事,还是往前走吧。对坐的中年男还在一刻不停的磕着他的瓜子,我真是佩服他了,而转身看他们,看书的看书,听音乐的听音乐,玩手机的玩手机,看着倒还正常,但我知道其实内心里他们一定跟我一样,聊赖非常。我脱下了平日对陌生人的警戒,起身走向青春痘男,问他有没有扑克。他当即从书上走开,有些失望的说,走得太急了,忘了。哪知一旁带着耳塞从金华上车的女的,姑且就叫她金华女吧,却兴奋的说,我有我带了,说着就迫不及待地翻包找牌去了。看来她早将想打牌了,只一时还冲不破这层尴尬的陌生关系而已。于是我故意指责她说,有牌也不早说,害你自己也这么无聊。没想她还不示弱,回说,没办法,谁叫这火车开得慢,不然我早就到学校了。青春痘男一听郁闷了,说,这跟你不早点拿出扑克来有什么关系啊。金华女将牌往桌上一扔,说,怎么没关系啊,你想想,它要是走的快的话,我现在哪里还有时间拿扑克啊,早忙着拿行李了。青春痘男笑了,看着憨憨的,觉得这女孩有些幽默。于是乎就这样,因为两副扑克的缘故,把我们五个原本各自活动的陌生人,联系到了一起。
双扣是我们那流行最广的牌种,可以说只要会打牌的几乎都会打双扣,就像三餐一样,是再不过正常的事了。我们四个学生挤在下铺打着,那中年男则坐在过道旁的翻折椅上边嗑着瓜子边看着,叫他打也不打。为了不费事,我们固定了对家,我的对家就是金华女,青春痘男则和眼镜女一家。
我自认为我的牌技在同龄中还算不错的,尤其是与当下这三位比较起来,显然运气有点差,摸不成好牌,可我有心理战啊,每到打下一大手牌的时候,就故意要去问青春痘男要不要,要不要,不要我可继续咯,故意逼迫他。他神经有点短路,先看看自己手中的牌,又看看我手中的牌,看我没剩几张了,就会急着叫眼镜女炸我,说他要是炸了的话就走不了了。眼镜女也为难,因为她要是炸了我的话,她也不好走啊。如此我再激他们一下,说不要我可要走了哦,见此那青春痘男的神经就更短路了,忙叫眼镜女快炸我,说有他呢,叫她放心。想想都觉可笑,先说自顾无暇,现在怎么又有他了?无奈眼镜女只好豁出去了,果然拿自己最后一副炸弹炸了我,如此我的目的也就达到了,料定眼镜女手中没炸了,而青春痘男还剩有一副,当然我也不会让它留很久的,非逼他炸了我不可,好为金华女扫清路障,然后捏着手里的一两张死牌等她来救,她总也不辜负我。
每每我心理战术成功之时,中年男总会笑,有点奸诈,跟我一样,彼此心照不宣,与这般平日里在题海里呆惯了不常动牌没什么主见又不精明的人玩扑克,乐趣就在这里,在这方面他们几乎是智障的,我说什么都信。但我肯定中年男是个了不得的高手,有时实在看不下去了会挺身教我一些,比如通常来小二时,如果我手中大小王俱有的话,我定是放小王的,可他却说我实在不会打牌的很,应该出大王才对,在牌场上要把握主动权,二王都有时,小王便是废牌。经他这样一说,我果然豁然开朗,原来打牌也这样有艺术,得占据主动权,以前真是小看了。
打牌肯定不能一味的只打牌,时不时的之间会有些交流,渐渐地各人的身份也就清楚了。中年男是安徽的,在乐清打工,算是个技师吧,能修理器械,在他那个小厂里可是不能少的能手呢,这次是被派往洛阳出差去了;青春痘男是福建人,我就奇怪他怎么会跑到温州来做火车了,原来他老家没有火车,刚好家又离温州不算太远,因此就到温州来坐火车了,一本大二;金华女自然就是金华人了,二本大二;眼镜妹是乐清的,她跟我一样,都是大专新生,并且也是一个人到学校报到,她还是个女孩子呢,比我强,一问起来,世界果真奇妙,我们竟然还是同一个学校的,并且遭遇也相近。分数倒是上线了,可连报了三次的志愿也没能被哪所大学入取,心灰意冷的拿着那些乱七八糟从各处寄来的所谓的入学通知书,我随意的抽了一张,就是它了,因此这才有了千里求学的旅程。眼镜女跟我唯一不一样的是,她说她是他们当地的教育局给介绍来的,我心想这学校还挺了得,隔着千山万水都能把她那的教育局给搞定咯,不由有点向往起来。
打了几个小时的牌,中间说是正走在长江之上时,大伙都兴奋了一下,赶忙收了牌往窗外看,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长江啊,总算是有些能够把这常听在耳里念在嘴里的名词,稍稍的对上一点座了。其实也说不好为何如此兴奋,就好似冲着心目中那个偶像而去的,从来只有听他如何如何了不得经历故事的份,如今这只在想象中的人,竟猛然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了,岂能不叫人兴奋?虽然青春痘男和金华女早将看过了,但一样的兴奋。
后来打牌打得没劲歇了,大家就坐一处边吃零食边闲聊着,我几乎没有零食,很简单,因为没人替我准备,我自己又没意识,所以都吃他们的,说实在很不好意思,尤其是对张凡,也就是乐清的眼镜妹,几乎吃的全是她的,什么牛肉干啊,猪肉片啊,鱿鱼丝啊,鸭舌啊,薯片啊等等等等,还有好些水果呢。我的天,她两个行李箱,竟有一箱全就是吃的,可真服了她了,确切的说应该是服了帮她整理行李的她的爷爷奶奶们了。
大家毕竟都是学生,共同语言多些,彼此也没有那么多的戒备,就是冷落了那中年男。说实话,我只记住了眼镜女张凡的名字,另两个一旦下车后便无交集的,一听过也就忘了。这张凡长相一般,吃起零食来与先前给我的印象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但吃相凶猛,似乎连带着人也豪情了起来,说起话来那真是个大姐大的范儿,说什么在高中时她们学校里那几个最坏的全是她的朋友,一起做了许多轰动全校的事,听得那两个书呆子新奇不已。这就算了吧,到后来竟还把自己的家境给撇进来了,说她家是制袜子的,耐克阿迪什么的都做,说以后想要袜子穿只管找她,这还不够,硬生生的还把她现下脚上穿的袜子给我们看了,耐克的,说这就是她自己家里做的。我的天,假冒伪劣居然还说得这么神气,毫不掩饰,虽然在高考后我曾立下誓言,到了大学一定得找个女友,可显然她不会成我的思考目标,不知道时还以为是个文静女,一聊起来才发现竟然是个话唠,还有意的喜欢在别人面前显富,真是个再不过低俗的女人了。不过她总有一个好处,有她在场面不至于冷落,可在我觉得,把她的言语灌进耳朵里,好似就在经历着一场又一场的烦心事一样,越听心越烦,只好爬回自己的小空间里,戴上耳机。
夜里我睡着了,并且睡的很死,等醒来时已经是明天八点多了,一看自己对面竟然多了个男的,还在睡着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上来的。见张凡躺着玩手机,问她这是到哪了,她说已经过了洛阳了,我猛地伸头往中铺一看,果然中年男已经不在了,感觉怪怪地,或许这就是旅行吧。
简单的洗漱,又吃了些零食,从包里掏出列车时刻表,再是中国地图对照着一看,下一站是三门峡,过了三门峡就进陕西地界了,突然不嫌火车慢了,反觉得好快,有些兴奋,平生第一次穿走过这么长的距离,三个省了,再过一会便就要进第四个省的地界了呢。这种感觉就像是洗澡,没洗前浑身的不自在,等洗完了那通身清爽的快感直叫人享受,不同的只是,已经有太多次洗澡的经历了,并且次次能给人同样的舒爽感觉,就是不知道这样的行程是否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