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星星呀走迷宫》默剑

9、第八章

　　接下来的两天，终于雨转晴。

　　安青明带着严鸿宇在周边较为出名的地方转了转。

　　就比如安青明的外公常去的那片堰塘。

　　小小的水塘看似一片死水，实则一片生机。雨后的空气湿润清新，水泥土湿软，水边稀松的芦苇低垂，凝聚的水珠时不时滴落水面，泛起片片涟漪，如镜的水面也在这细微的动态下变得柔和。

　　鱼儿甩着尾巴在水面下嬉戏，一群群小黑点儿争先恐后地钻向石缝中找妈妈。

　　“我小时候还来这塘里捞过螺和蚌壳呢。”

　　清冷的青年走在前面，穿着短袖短裤，露出光滑结实的小腿肌肉，脚上穿着拖鞋，手里则提着被换下来的运动鞋，面中带笑，慵懒自在。

　　若以蓝天碧水为景，以少年闲情为题，这无疑是一幅旷世杰作。

　　严鸿宇安静地跟在那青年身后，早先为了避免湿软的泥土弄脏鞋子，两人早早就换上了拖鞋，一路眼观碧水蓝天，一面耳闻鸟叫虫鸣，鼻尖尽是芳草沐浴后的清香。

　　作为一个热爱旅游的人来说，这样的景色在严鸿宇的所见所闻中可以算得上是毫无特点，甚至有些平庸。可无论多么平庸的画作，只要有了点睛之笔，便能拥有无限生机。

　　安青明，就是这画中的点睛之笔。

　　严鸿宇只恨自己考虑不周，这趟出门竟然没有带上相机！而手机拍出的照片又总是不尽人意！

　　不过严鸿宇没有后悔太久，既然不能用相机记录，那他就用自己的眼睛来记下每一帧画面。

　　安青明自然没有严鸿宇这么多心思，他是真心出门放松大脑享受自然的。

　　不得不说，不论网上的照片多么美丽动人，也比不上亲自体验一回。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或许没错，但要给心灵以最大的触动却不能只靠眼睛，而是五感。

　　每一个感官都有自己存在的意义。

　　画面终究是平面的，安青明始终认为，只有当风拂过身体，当芬芳沁人心脾，当耳中不再有杂音，当大脑不再被蒙蔽，他才能真正感受到自己是个立体的存在。

　　只不过现如今，在这本该放空自己的时刻，他身体中却有一团肌肉背道而驰，怦、怦、怦、怦，比往日跳动得更加有力。

　　这异常的现象让安青明的心情愈发明媚，他向后看了一眼那个追随着自己脚步的青年，只感叹一句，活着真好……

　　这两天过得格外快，临走时安青明居然产生了一丝不舍。

　　这是回家的第八天上午，一天一班的大巴车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发车。或许是出于对大巴车的阴影，安青明的眼睛有些发酸。

　　外公外婆就站在面前，将手中装着特产的袋子递到两人手中，从进站前就一直嘱咐，最后甚至跟着一起进了站。

　　“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这句话外婆不知道说了多少遍，却锲而不舍地重复着。外公也一脸惆怅：“该花的钱就花，你也不要在生活上苦了自己。”明明家里那个用了好多年的低瓦数电灯泡都不舍得换，明明厨房里还放了个盆儿接水龙头里的水滴……

　　两位老人倾注了自己毕生的心思和精力花在了安青明的身上，他们脸上的每一道沟壑、每一道皱纹，都换来了安青明每一厘米的成长。

　　半个小时后发车，这半个小时却像是醒来后发现离闹钟铃响还有半个小时，明明还有半个小时，却又只有半个小时，最终在一片急躁与心焦中再也睡不着。

　　此时安青明的心里就是如此烦躁着，却没有表露在脸上。

　　“嗯，我知道了。”他一如往常地回答。

　　“有时间了就回来，不要又隔这么久才回来一次，像是节假日什么的你都可以回来。”

　　“好，有时间就回来。”

　　……

　　在这最后的十几分钟里，大家好像说了很多，好像又什么都没说，来来回回都是那几句话，却怎么都听不腻。

　　“好了好了，你们快进去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说完，外公推着外婆转身就走。

　　老人前行的背影缓慢，有一个还一瘸一拐的。安青明记得，那是小时候有一次放学时，外公因为迟迟等不到人来教学楼里找他，直到在男厕所里发现了眼眶发红小脸嘟起，死活不哭的他……

　　也因为那时，外公拉着他一脸愤怒地打算去找班主任，却一个没注意在被打湿的地板上摔了一跤，从此留下了后遗症……

　　过往的每一幕此刻一一浮现在安青明的眼前，晃神之际，人已经踏上了车门。

　　也是在这时，一个急促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来人是宋远行。

　　“终于赶上了！”宋远行喘着粗气，双手扶在膝盖上缓了好一会儿，可见他来得多么着急。

　　安青明让出了车门口的位置，对着姗姗来迟的宋远行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怎么会，我说了要来就是要来的！”说罢，他从裤兜里掏出了一个什么放在了安青明的手中。“这个送给你，昨天就是因为编这玩意儿睡太晚了，早上差点儿没起来。”

　　安青明看了一眼：“手绳？”

　　“嗯，我编了好久，你就戴着呗。”宋远行虽然从剧烈运动中缓了过来，但脸上还残留着些许淡红色。

　　安青明迟疑了。他不太懂宋远行的意思，他可从来没听说宋远行还有做手工的天赋。

　　“你就戴着吧，咱以后要是见不到了，你还能睹目思人不是？”见安青明迟迟不戴，宋远行只能如此打趣到。

　　“说什么呢？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那谁说得准？”

　　“到时间了！快上车！”司机扯着嗓子吼着。

　　两人朝车里望了一眼，还是宋远行先说道：“好了快走吧，我们不是还能手机联系吗？”

　　安青明本还想说些什么，见此也闭嘴上车，在大巴车的引擎发动声中逐渐远离小镇。

　　今天坐车离开的人不多，整辆车上算上司机就七八个人，于是安青明和严鸿宇也不再按照票上的位置，而是随便选了两个靠后的位置坐下。

　　上车后，安青明就一言不发，眼睛看向窗外自己生活多年的地方，复杂的心绪一股脑涌了上来，再无第一次去大学时的满心激情。

　　那条青绿色的手绳被安青明轻轻握在手中，原本也不打算戴上，可路上小镇的光景被一一收入眼眸，回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又一遍，再看手绳时，安青明也不再犹豫，系在了手腕上。

　　不只是宋远行，安青明希望，这条手绳能将自己与小镇上真正爱着自己的人们系在一起。

　　窗外的风景被安青明看在眼中，而安青明的失落和小动作又被严鸿宇看在眼中。

　　这个一米九二的青年又是不忍又是不安的，在他眼里，能让安青明表现出失落的情况少之又少，而此刻对方似乎是因为那条手绳而难受。

　　要是他严鸿宇没记错的话，那条手绳是在宋远行来了之后才出现的，那就是说……

　　他没忘记宋远行喜欢安青明这件事，更没忘记安青明告诉他回了学校就答复他的事情……

　　危机感慢慢攀上严鸿宇心头……

　　他是真的有点儿慌了。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安青明的声音陡然出现在严鸿宇耳边。

　　是真的在耳边。

　　安青明靠得很近，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的。

　　“没……”严鸿宇回答着转头，正对上了安青明疑惑的眸子，和发红的眼眶。严鸿宇其实想说点儿什么安慰一下的，但他说出口的却是：“那条手绳……是宋远行送你的？”

　　“嗯。”安青明乖巧地轻轻点头。

　　严鸿宇咽了口唾沫继续问：“他还跟你说什么了吗？”

　　“说以后要是见不到了，我还可以睹目思人。”安青明平静地陈述着，眼底的情绪却越发浓郁。

　　严鸿宇哑然，他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宋远行的话，作为朋友，说这样的话着实合情合理，可作为一个暗恋者，这话里似乎还有别的意思。而自己作为一个已经告白的追求者……竟然什么都没给安青明送过？？

　　也是，他意识到喜欢这件事也就是在刚放暑假那几天，以前送的那些都是跟社员们一批的，安青明有的社员们每人都有一份，他竟然没有给安青明送过独属他的礼物！

　　意识到这一点，严鸿宇微张的唇再次开启，却十分心虚：“青明，你……有没有什么需要的东西？”

　　“需要的东西？”

　　“回去之后我送给你。”严鸿宇还是直接说了出来。

　　安青明愣了愣，但很快反应过来，看了眼手上那条闪着青绿光芒的手绳，再看向严鸿宇时眼中已是了然。于是他诚实开口：“有啊。”

　　“是什么？”严鸿宇急切地问。

　　安青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伸出了没有戴着手绳的手，挡在了自己与阳光之间。原本刺眼的阳光在此刻为那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裁下了一道好看的剪影。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的手挺好看的。”

　　严鸿宇看着这一幕，喉结不易察觉地打着转，他默认了这一幕。

　　“所以你不觉得，我还差一个戒指吗？”

　　随着声音的淡去，那只手轻轻放下。

　　阳光下的青年转过头，笑意与失落交叠的精致脸庞望着面前的追求者，并施下了一道永远不能解脱的咒语。

　　是爱、是心动、许是年轻的冲动、亦或是一种瘾、就算那是一种迷惑心智的诅咒……无论那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不管那是什么，都是他们自甘堕落……

　　在那个蝉鸣喧嚣的夏日午后，两个互相倾慕的青年正式结为了情侣。

　　他们将这件事告知了天地，而天地之下，只有彼此。

　　无需旁人见证，他们就是自己的见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