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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暗河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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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八年三月初七,龙抬头。杏花村家家户户的炊烟混着艾草香,飘向被细雨洗得发亮的山峦。青禾蹲在溪边淘米,腕间的玉锁随动作轻晃,裂痕处新缠的红线像条细小的伤疤。
"禾丫头!"村东头的王婶挎着竹篮过来,往她怀里塞了把嫩蕨菜,"后晌祭龙神,记得来领糯米团子。"说着又压低嗓门,"昨儿个刘铁匠家的小子说,废窑里半夜有绿火晃悠,怕是山神爷要收供品了..."
青禾指尖一颤,米粒簌簌落进溪水。上游漂来几片焦黑的竹简,她捞起一看,简上炭灰勾的星图早被泡糊了,倒像是谁随手扔的柴火。
村口老槐树下,张启正帮七娘修箩筐。程处默蹲在旁边磨刀,刀刃在青石板上刮出刺耳声响:"要我说,就该把那破地宫填了!"
"填不得!"驼背的孙木匠抱着新刨的木板路过,木屑沾满补丁摞补丁的短褐,"我爷爷那辈人就传说,地宫连着渭水龙脉,动了要发大水的!"他混浊的眼珠瞥向青禾,突然闭了嘴匆匆走开。
七娘甩了甩编到一半的草绳:"这老头年轻时可给宇文家做过木工,听说还见过宇文弘..."话音未落,青禾的淘米盆"哐当"翻进溪里。白花花的米粒顺流而下,在石缝间聚成个模糊的"囚"字。
程处默的刀尖挑起片湿米:"装神弄鬼!"却见太医署学徒气喘吁吁跑来,药箱带子都跑散了:"快!暗河漂来盏河灯!"
暗河出口的芦苇荡里,铜皮河灯卡在礁石间,灯纱早被水泡成了烂絮。张启用树枝挑开残骸,灯座下压着块黢黑的炭牌,刻着前朝将作监的龟背纹。
"是引魂灯。"七娘蘸着河水擦拭炭牌,"宇文家工匠临终前,会往暗河放灯指路..."她忽然顿住,炭牌缝隙里簌簌落下些蓝晶石粉末,在晨光里泛着鬼火似的幽光。
程处默蹲身嗅了嗅:"硫磺混着石脂水,跟废窑毒烟一个味儿!"他军靴碾过芦苇丛,惊起几只白鹭。扑棱翅膀声里,对岸忽有人影闪过——青布衣角绣着双头鹰暗纹,转眼没入晨雾。
晌午时分,赵家铁铺来了个生面孔。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背着半人高的铸铁箱,箱面磕痕像是经年累月走山道磨的。
"师父让我来送淬火油。"少年卸下铁箱,袖口露出截烧伤的腕子,"蓝田玉矿新采的,掌柜的说比石脂水经烧..."他开封时手一抖,油罐里突然蹿出青烟,惊得炉前打瞌睡的老猫炸了毛。
青禾抄起火钳拨开油罐,烟尘里浮着未化的蓝晶石:"这淬火油哪来的?"
少年眼神闪烁:"就...就矿上配的..."话音未落,程处默的刀鞘已压住他肩头。铁箱底板"咔嗒"弹开,滚出几枚带血槽的透甲钉——钉尾赫然烙着宇文家徽!
铁铺后院,新起的炭窑冒着青烟。张启将透甲钉扔进火堆,钉身遇热竟浮现密麻的粟特文:"...三更,西市马厩..."
"调虎离山。"七娘用火钳夹出透甲钉,淬入太医署学徒调的药水,"你们看!"钉头蓝晶石遇药泛红,显出血丝般的纹路,连起来正是杏花村地形图。
青禾忽然指着图中某处:"这不是阿娘坟前的歪脖子树么?"她疤痕下的肌肉微微抽搐,"去年清明,树根下陷了个洞..."
窗外传来货郎叫卖声,混着不知谁家小儿唱:"炭灰飞,河灯追,铁匠铺里藏魑魅..."童谣声里,新来的少年学徒缩在墙角,袖中半截金线若隐若现,像极了地宫钥匙上的纹路。
子时三刻,雨打芭蕉。四人摸到坟地时,歪脖子树正被风吹得"嘎吱"作响。七娘举着火把照见树根处碗口大的黑洞,洞壁沾着黏腻的蓝黑色液体。
"是通天炭的残渣!"太医署学徒醮了点嗅闻,突然头晕目眩,"掺了曼陀罗花粉..."
程处默劈开树根,腐土里赫然埋着口陶瓮。瓮盖开启的刹那,青禾突然尖叫——瓮中蜷着具女尸,面容竟与她有七分相似!尸身手中紧攥着褪色的襁褓,绣着"宇文禾"三个字。
雨愈下愈急,远处废窑的青烟凝成妇人轮廓,仿佛在朝坟地招手。张启的蓑衣滴着水,忽然瞥见新翻的土堆旁,半枚带双头鹰纹的玉扣正在泥水里泛着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