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曲》纳蓬泽尔

22、【八】回旋曲（2）

　　苏菁晶决定把孩子拿掉。
　　那天谢郁堂走后，她从卧室出来，见莫聪有些疲倦也有些沮丧的坐在沙发上，突然觉得惶恐又酸涩。她以为自己可以凭借爱和众人的支持顺利完成生产，但，她最信任的人竟然连面都不敢露。
　　躲在卧室，羞耻和不安倒是其次，她头一次为自己的个人行为给家人惹这么多麻烦，而后悔。她真是个祸害，真是没脸见人。

　　众人退去，只剩表姐表姐夫，听到他们的对话，得知表姐原来真的和她老公婚姻出了问题。这让苏菁晶下定决心及时止损，拿掉孩子，清理不必要的麻烦。
　　她想，她确实不能被这种波折葬送。
　　由于讨厌孩子的爸爸，她会连孩子也不待见的。
　　她知道自己一向是个感情用事的人，所以必须忍住不舍勇敢一回。

　　当天下午，苏菁晶在她爸爸妈妈的护送下回家了。他们决定回去做手术，小姨说免得被外人知道了不好，另外在家也好休养一些。
　　一行人临走前，小姨拉着莫聪说夫妻之间要相互理解，让她不要那么执拗，郁堂愿意为她出头就是顶有责任有担当，打着灯笼再难找了，叫她不要耍性子早点和好。

　　莫聪闻言只说知道了。
　　苏菁晶看到表姐那无坚不摧的平静表情，知道她是绝对不会走回头路的，于是在她妈准备继续好为人母地发表贤妻良母心得之际，拉住她，说晚了赶不上车了。她妈妈这才闭了嘴。

　　持续认真的珍视和喜欢才叫爱，忽冷忽热的，是在拽拴狗链。
　　苏菁晶现在对男人只有一种认识，他们极端利己，为了保护自己，可以不管不顾所谓的责任与脸面，当然，为达到目的也可以虚情假意，以假乱真。
　　然而这个世界上，谁又是真的笨呢！不过是在借由被爱的依凭，随便伤人心罢了。为了避免受到伤害，冷硬一点，坚强一点，确实是必要的。

　　那天上出租车前，苏菁晶没有哭，她朝莫聪挥挥手然后说下学期见。她想，这个暑假，大概是她人生中最难忘，也是最后的一个暑假了吧。
　　莫聪点点头跟苏菁晶说勇敢些，不要害怕，有的时候后退两步是为了更好的起跳。然后车子就发动了。
　　好好休息，保持健康。话没说出口，但她是真的由衷希望她能如此，以及她自己也能这样。
　　独自一人在路边站了一会儿，不久就转身回了小区。

　　苏菁晶离开后，莫聪一开始觉得家里空荡荡的有些不习惯。两天后，这种不适就被她繁忙的日常生活消解的一点不剩，因为根本没有闲工夫神伤自抑。
　　进入七月，她的综合考试在即，每天白天接通知去面试，晚上或者没有面试的白天，她会抓紧时间听课做题。没来的及买书桌，她就在餐桌上奋笔疾书。

　　七月中旬她手里已经有2个offer，但都有些美中不足：一个在江夏那边，通勤时间过长；另一个岗位有点偏，是物流出纳岗，她觉得发展前景堪忧，于是以骑驴找马的心态继续发简历，然后进了一家新创做人工智能的企业的初面。
　　这家企业虽然只设立了四年，但营收不错，工资待遇也比一般公司承诺的高，更重要的是，她接到的通知说财务岗已经招满，不过目前行政岗有空缺，问她意向如何，莫聪觉得对方很有诚意，于是欣然应允。

　　当然咯，这一切的一切其实都只是次要原因。
　　什么企业文化啦、工作氛围啦、员工福利啦、发展前景啦，都是虚的。主要还是薪酬待遇给的到位。
　　试想，谁能在武汉初次面试就能得到一万三的到手月薪的许诺。就算她有各种证件和经验加持，也没自信能完全达到目标薪资呀！所以，这个叫赛欧的公司让莫聪很有好感。

　　面试之后，这种好感直接升级为非它不可的极端迫切。
　　人事部经理亲自会见的她，受宠若惊的同时，莫聪也很坦诚的把自己的情况照实袒露，明确告知自己之前的工作经验都是非正式的，但确实是在奥威财务岗处理过一些比较棘手的事情，迎审、做报表、盘存、内部账务核对以及资产评估都做过，为表自己的诚意，她甚至愿意接受加班。
　　比起跑老远到江夏做出纳，还是市中心更方便，往来时间对冲一下，差不多是一样的下班点，但这边加班可是有加班费的呢！

　　人事部的经理大哥夸她有干劲儿，说行政督办岗的专员职位相当于一线的主管岗，要是做的好，有望任总裁办特助，相当于部门经理级，他很看好她！
　　莫聪知道他是在说套话，但还是诚恳表示，自己一定会努力工作，争取早日成为公司的得力干将。
　　和人事经理周大哥谈完，莫聪等电梯的时候遇到一个很面熟的人，出了大楼她记起来，那个人是艾达的法务部经理，名字她实在记不得了，毕竟只在商务聚会和公司年会上有过几面之缘。
　　仅有的一次正式对答，是前年冬天他因为一个合同需要谢郁堂签字，急忙急火找到她那里，被她指导去了永泰时代。当时这寡言少语的男人露出的费解神情让莫聪印象深刻，大概是时间紧任务重，他才会那么诧异，老板竟然周末不在家，还和自己的夫人分居两地！

　　错身而过，对方似乎也注意到她了，但没打招呼。莫聪没多想，她现在也不是谢郁堂什么人了，人家当然犯不着讨好迎合她。
　　估计艾达内部关于她的协议婚丑闻也已经传开，视而不见也只是在表明一种立场和态度吧。
　　那天晚些时候，莫聪收到赛欧的录用通知，让她下周一报道。
　　莫聪看着那条信息发了好久的呆。
　　一种奇异的满足感让她觉得安心又动容，她是指，有一个正式的机构或主体愿意认可她的能力，肯定她的价值，让她作为社会生产发展进程中的一环参与劳动分配，获得劳动所得。

　　自毕业以来，她终于能光明正大进行个人职业发展，而不是作为一个住家保姆干杂事领红包，尽管那些红包的金额巨大，但总透露着一种让她无法忽视的耻感。
　　没办法，谢郁堂们一家给她的每一块钱，都像是在发善心搞施舍。让她连做自己的事情都像在不务正业——他们支付了高额薪金，她必须配合他们行事，全天候无条件待命。她不必也不该有自己的规划，吃住无忧也就不用在意外面的世界了。
　　拿了钱的仆人就得好好听话，谢家的人大概是这样想的。所以她总是驯顺而沉默。她被困住，不能发出声音，只能兀自咬牙忍耐。

　　莫聪从不为拿了谢郁堂的钱而开心不已，因为那是她伤心过后的情绪补偿。
　　但还是在收到录用通知的消息后感动又欣慰的想，是熬过了许多个屈辱不安的时刻，她才又重新走到自己的正途上来的啊。
　　自食其力也分很多种，需要纳税的自食其力才是经国家认证的合法所得。家庭内部的财富转移是一种牵强的自食其力，虽然不到违法的地步，但终究是仰人鼻息、受制于人的，何况，谢家的内部，从来都没有真的要接纳、正视她。
　　她为了过自己的生活，抛弃了自己的爱人，她想，人还是先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有资格谈及其他。

　　“谢总，他们的专利没问题，最新承办研发的智能交互系统，计划投放给大型企业和公共服务单位作大堂分流导引，前期有个已经结项的机场智能值机，在值机过程中规划安检分流并把旅客带到安检口，用户反馈不错。不过这次的智能交互目前只有系统，外观设计和机体投产还在规划中，没有正式找制造商，另外，赛欧的财务状态徐彦林说这周能摸底，所以——”

　　“人工智能目前风头正盛，但市场反应的弹性太大，成熟的产品目前在日常生活领域除了自动驾驶和智能交互检索，其他的应用发展空间虽大但实际应用领域不够精确。赛欧这两年发展的研发力度有点慢，我比较担心的是他们的后期主攻方向上能不能有新突破，在制造投产上有没有后劲。机场的那个项目反馈是还行，但产品局限性也很突出，没办法批量化向更多小型企业推广，定位太高端，没办法亲民落地、做大做强，另外他们的内部管理貌似也不太顺当。”

　　尽管只是道听途说的，赛欧的创始人蓝溪因为个人感情问题正在和妻子闹离婚，他老婆的诉讼请求要赛欧10%的股权。才稍有点起色的初创企业，就面临分裂。真是寅支卯粮，攒的不如败的多。
　　想到这里，谢郁堂不禁鄙夷的摇了摇头，莫聪离婚时什么都不要，还主动划清界限，说和他没有任何财产纠纷的平淡表情，顿时又让他心中五味杂陈。
　　蓝溪的老婆提要股权和财产分割的诉求，是真的缺钱还是单纯要整治一下蓝溪，外人是不得而知的。而且离婚本来就是件很麻烦的事，哪可能顺顺当当、没有阻碍的。当然，除了他。

　　拜莫聪所赐，他结婚、离婚都得以顺利。老实说，到现在为止——被莫聪请出她的家，并严肃的告诉他不要干涉她私生活的即刻起，谢郁堂理智上清楚认识到他确实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了。但情感上——

　　“谢总，莫小姐她，最近还好吗？”
　　刚刚起就低着头满面愁容的谢郁堂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的法代露出略微诧异，十足不悦的神情。一种‘我老婆最近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用得着你来嘘寒问暖’的不悦。

　　穆宇也不是个傻的：“哦谢总，是这样的，我上午在赛欧遇到莫小姐，想着她是不是也跟他们有业务往来。当时是人力经理接待的她，可能是我听错了，不过他们好像是在谈入职的事情。”
　　突然提及莫聪是他一时兴起，但穆宇当然不会什么都没确认就跑来和谢郁堂说三道四。

　　上午见莫聪进了电梯，穆宇当即就找赛欧的人事经理确认过，莫聪的确是去面试，而且即将要作为赛欧的行政专员入职。
　　因此传言是真，和谢郁堂离婚之后，她需要自力更生，但从老板刚刚的口风来看，他很明显是不想投资赛欧的。
　　就算对方以极高的诚意找艾达作市场运营，进行产品推广。开出的承包价也是相当给力。
　　但精明如谢郁堂，当然知道他们面上是找艾达，本意其实还是想借着艾达好拉拢他，等彼此熟悉，再和他要投资。

　　不过现在莫聪忽然成了赛欧的员工，他们这次的合作如果谈不妥，对方要是使劲儿给她穿小鞋，他作为这个项目的负责人，那到时候可真就里外不是人了。当然，这一切还是要看老板的态度。
　　谈好还是谈崩，都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穆宇作为艾达的法代，说到底还是一个委托人，高级牛马而已，不看僧面还是要看佛面的。
　　传闻说莫聪不受老板待见，但她好歹是被冠了名的谢郁堂发妻。可唐突不得，万一传闻不实，从他这儿把莫聪给得罪了，他可就落得不识时务了，所以无论如何还是跟谢郁堂提了一嘴莫聪的事。

　　“下次跟赛欧的交流会什么时候？”
　　“下周五上午。”
　　穆宇看到男人眯起眼睛凝神思索片刻，然后吩咐：“改到当天下午。我到时也随行列席，不过我也去的事情不要对外透露！”

　　穆宇点头，刚想和他确认那天上午艾达自己的制作人协调会，他是不是也可以参会了，就听到谢郁堂的手机就响，电话接通只听他一改凝重情绪，语调悠扬的叫了声“媛媛”，穆宇识趣的退出办公室。
　　他想，谢总之所以改时间大概也是为了上午的会，毕竟蒋小姐那天会来谈最新的剧本定稿事宜。
　　传闻他钟意的人是蒋家大小姐，莫聪只是娶来掩人耳目的，看他刚刚的态度转变，穆宇觉得传闻所言极是。
　　结果周五上午，谢郁堂压根儿没去艾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