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小镇客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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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黄土高原，金红的太阳照在贫瘠的黄土地上，一阵大风吹过，便扬起漫天的尘沙，叫人睁不开眼。
天色虽已近黄昏，但燠热不减。
两个月未曾下雨，不仅地面是干裂的，就连空气中的水分都似已被毒辣的日头烤干。
楚留香抿着干燥的嘴唇，轻拉缰绳，身下的黑马立时放缓了脚步。
他凝目望向远方，天地相接处已有一线乌云，汹涌着向这边压来。
看样子，是要下一场大雨了。
这里是庆阳府的一个小镇，马连河从城旁流过，往南注入径河。
正因为有了这条河水，这个小镇在附近百里内才稍显繁华，总算有几间象样的青砖瓦房，也有几家商铺，甚至还有一家小小的客栈。
相比这几日所历经的荒凉，这个小县城看起来就像是天堂。
由于心忧苏蓉蓉、李红袖、宋甜儿三人的安危，楚留香几乎是昼夜不停地赶着路，几乎已忘记了酒是什么滋味，睡觉也好像是几天前的事了。
若非黑珍珠的这匹马，他根本无法这么快就赶到这里。
楚留香跃下马，轻轻抚着马的鬃毛，朝着这个小镇里那唯一的小客栈走去，叹息道：“这几天苦了你，今天我们俩个看来都该好好吃一顿，也要好好休息一晚了。”
两层楼的客栈，连个招牌都没有，只在门口钉一块木板，上书“客栈”两字。
楼上，却有一张酒旗迎风而舞。
楚留香还未走到客栈门口，却听到“哎哟”一声，一个人从里面“蹬蹬蹬”倒退着出来，手臂在空中挥舞了半天，终还是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跌坐在地。
那人穿一身半新不旧的衣裳，模样虽还算长得周正，但却显得油头粉面，一双眼更是骨溜乱转，一看便是一个拈花惹草的老手。
他哼哼唧唧爬起来，一手揉着胸口，一手指着客栈里面大声骂道：“姓许的臭娘们，你装什么三贞九烈？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那姓胡的勾勾搭搭不是一日两日了。那酒鬼能上你的床，老子就上不得吗？”
楚留香叹了口气，忍不住摸摸鼻子，暗暗苦笑。
只怕还未住进客栈，就要先看一出泼辣女斗泼皮的好戏了。
但等了半晌，并不见有人从客栈里冲出来跟那人对骂。
楚留香不禁觉得有些意外。
那人污言秽语地又骂了好一阵，言语之粗鄙恶毒，连楚留香听得都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了，但里面却静悄悄的，像是根本就没人。
莫非里面真的并没有人在？或者，里面的人是个聋子？
客栈斜对面原坐着一个卖饼的老头，本已昏昏欲睡，这时也已被这边的叫骂声惊醒。
他笑骂道：“姚老六，你这是第几次被许丫头踹出来了？也不长点记性！你再骂得凶，她也不会搭理你，还是省省力气吧！”
那人住了口，恨恨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这才揉着胸，“哎哟哎哟”地叫唤着离去。
楚留香这才踏进客栈。
里面并不算大，楼上是几间客房，楼下几丈见方的地摆着七八张破旧的桌子。
这客栈实在是很简陋，但对于这种地方来说，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只是，这样贫瘠的地方，又能有多少客人？谁会吃饱了撑着到这种鬼地方来？
楚留香暗叹，若不是为了尽快赶到沙漠，选了这条最近的路来走，只怕他这辈子都不会到这里来。
所以，看着这空无一人的客栈，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他高声叫起来：“有人在吗？店家！掌柜的！”
内堂门帘一掀，一个女子走了出来。
那女子青衣布裙，布巾遮头，青纱遮面，只露出一双剪水秋瞳，仿若一片幽蓝的大海，又仿佛一口千年的古井，平静而深遂，却又偏偏能引起人无限的遐思。
那女子看了一眼楚留香，淡淡地问道：“要买酒吗？”
声音清洌，让人听了如同在炎炎夏日饮了一杯冰冰凉凉的山泉。
楚留香精神为之一振，笑道：“这是客栈没错吧？我进来自然是要住店，当然，还要用饭，如果能再来上一壶酒就更好了。”
那女子却道：“抱歉，掌柜的外出不在，这里只有我一人，多有不便，这几日不做生意。”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楚留香怔了怔，苦笑道：“姑娘，你看外面这天，马上就要下大雨了。这方圆百里，只有你这一家客栈，总不成要我在雨里淋一宿吧？”
那女子顿住脚步，微微叹了口气，回过身，道：“好吧！”
她想了想，又道：“这里可没人做饭炒菜，用饭还是请先到别处。”
楚留香看着她，道：“随便弄点吃的就行，在下并不挑剔。”
那女子无奈地道：“现在这里只有酒、清水、馍馍、大饼，咸菜，你也要吗？”
楚留香笑道：“馍馍大饼也成，只要能填饱肚子。对了，别忘了再拿一壶酒。”
他原本是想要好好吃一顿的，但现在看来，有更吸引他注意的事情，吃什么反而好像无所谓了。
那女子点了下头，道：“稍等。”便进了内堂。
不多时，她将楚留香要的东西端了出来，放在桌上。
楚留香看着她的手，这是一双白皙纤柔的手，很好看的手，这样一双手，怎么看都不象是做过粗活的手。
她说的是官话，但听她的口音，却不是陕西当地人的口音，反而象是从江南一带来的。
实际上，在这种地方居然会看到这样一个女人，实在是件很奇妙的事。
那女子只道了一声“慢用”，又转身离去，由始至终，竟从未多看楚留香一眼。
楚留香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女孩子，这些女孩子见到楚留香时反应也都不同。
有的会朝他笑，有的会害羞，也有的会生气，甚至会拿剑砍他，当然，大部分女孩子都会对他笑的。
他虽然并不是一个喜欢自我陶醉的人，但像这样对他视若无睹的女孩子，却也还从未遇到过。
他暗暗苦笑，却又觉得很有趣，有趣极了。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酒的醇香飘散开来，就连他这个鼻子一向不太灵光的人也嗅到了这股子酒香，不由赞道：“好香的酒。”
酒一入口，他的眼睛更亮了，甘醇、劲烈、回味无穷，想不到这种地方竟有如此佳酿。
一壶酒瞬时就见了底，楚留香又高声叫道：“姑娘，再来几壶酒。”
那女子很快又送了三壶酒过来。
见她又要走，楚留香叫住了她，“姑娘，你们这儿的酒实在不错，是自己酿的吗？”
那女子点了一下头，却并不说话。
楚留香见她不出声，只好又道：“姑娘不是这里的人吧？可否请教芳名？”
那女子却淡然道：“萍水相逢，何必多问？”又待离开。
楚留香却又叫道：“姑娘！”
那女子看着他，无可奈何地道：“还有什么事？”
楚留香摸摸鼻子，道：“在下的马还在门外，不知这里可备有马厩？”
那女子又点点头，道：“有，我这就牵它过去。”
楚留香忙道：“这匹马性子烈得很，在下自己来便好。”
那女子却似并不在意，径自走到门口看了看，轻轻“咦”了一声。
然后她快步走回内堂，很快又跑了出去。
楚留香分明看到她眼中隐隐透出的兴奋，正觉得莫名其妙，却突然听到门外马声长嘶，嘶鸣声充满了警惕。
楚留香心道：不好！黑珍珠的这匹马哪是寻常人靠近得了的？切莫让它伤了人才是。
心念闪动间，他人已蹿了出去。
门外，黑珍珠的那匹马前蹄已经扬起，而方才那女子正站在马前方。
楚留香惊得汗都要流下来了，连“小心”二字都来不及叫，一晃身，一把拉住那女子的手臂，急速飘开数步。
那女子猝不及防被人拉开，停得又突然，一时收不住脚，只觉自己撞入一具宽阔结实的胸怀中，一股淡淡的香气在鼻尖萦绕，紧跟着一只手扶住了自己的腰。
她不假思索地抬腿，脚尖勾起，笔直踢向身后，同时曲肘狠狠击向楚留香的胸口。
楚留香又怎会让她踢到、击到?
他松开扶住那女子的手，腰身往后微仰，便避开了这一击。
那女子一击不中，紧跟着身子一转，右腿又是一个回旋踢，夹着一缕劲风，扫向楚留香的面门。
楚留香又是惊奇，又是好笑。
这女子分明毫无内力，但这几下却是又快又狠，若是寻常人早就被踢倒，真不知她是从哪学来的。
那卖饼老头笑呵呵地，高声叫道：“许丫头，这小子是从哪里来的？又是一个想占你便宜的吧？”
这当口，那女子又连踢了好几脚，侧踹、直劈、飞踢，却连楚留香的衣角也未沾到半分。
楚留香微笑着一一避开，道：“姑娘，在下无意冒犯，只是刚才怕那匹马伤了你，这才拉了一把。情非得已，还望姑娘勿怪。”
那女子终于停了下来。
其实楚留香不开口，她也准备停下来了。
因为她早已发现，虽然这个人只是避让，但他身手之高，自己绝对是望尘莫及。
她沉默了半晌，向楚留香道：“对不起，刚才是我误会了。”
楚留香一怔，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摸摸鼻子，笑道：“是在下失礼在先。原也该怪在下不及说明，这匹马寻常人难以近身，姑娘还是莫要靠它太近了。”
那女子道：“它伤不到我的。”
楚留香道：“哦？”
那女子转身走向那匹马，忽又回头看了楚留香一眼，眉头微皱，嘴里低声咕哝了一句。
楚留香耳尖，分明听到她在说：“郁金香？奇怪！”
楚留香脸上的笑凝住了。
中原识得郁金香香味的人少之又少，很多人甚至连听都未听过这样一种花。
这女子怎会一嗅便知他身上的气味就是郁金香的香味？她又在奇怪什么？
楚留香疑惑着，却见那女子一边慢慢走近那匹马，一边轻声柔语道：“好孩子，乖宝贝，相信我，我不是坏人，不会伤害你的。你看，我这里有好东西给你吃哟！”
她以为她是在哄小孩子吗？若不是提防那匹马发怒，楚留香听得几乎已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如果楚留香此时站在她前面，必会发现她的眼中闪耀着柔和又奇特的光芒。
可奇怪的是，那马儿居然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也相信了她，警惕的目光竟渐渐柔和。
那女子伸出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手掌上好似有什么东西。
更让楚留香吃惊的一幕出现了。
那匹马竟安静下来，低下头在那女子的手掌上舔了舔，打了个响鼻，竟好象挺高兴似的。
那女子轻笑一声，另一只手拍拍马头，夸赞道：“乖，真是个好孩子。”
楚留香忍不住问道：“你给它吃的是什么？”
那女子头也不回，道：“糖。”
楚留香一怔，道：“糖？”
那女子道：“没错，就是糖。你不知道吗？马喜欢吃糖，就像小孩子一样。”
楚留香喃喃道：“我还真没听说过。”
那马儿又在那女子掌中舔了舔，她笑道：“好了，就只有这么多了，吃多了会蛀牙的。我带你去吃草吧！”
那马儿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不满地轻嘶了一声。
那女子又拍了拍它，扭过头对楚留香道：“你的马真神骏！”
她一直以来平静无波的眼眸中难得地有了一丝喜悦和赞叹。
楚留香笑了笑，道：“这马性子烈得很，但在姑娘手下却变得这么温顺……看来，姑娘对马很有一套啊！”
那女子道：“说不上懂。马是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会知道。”
楚留香叹道：“的确。很多时候，动物比人更容易亲近，也更值得信赖。只可惜这世上很多人都不懂这一点，非但不能善待它们，反而要虐待它们。”
那女子听他这么说，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她拉起缰绳，却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道：“马厩里没有草料了，我去河边割些草来。”
她看着楚留香，又回头看看那匹马，欲言又止，眼中却似有些渴望。
楚留香心头一动，道：“姑娘想骑这马去？”
那女子点点头。
楚留香笑道：“我看这马跟你也挺投缘的，你便骑它去又有何防？”
那女子轻声道：“谢谢你。”
她转身轻抚了一下马的鬃毛，伸脚踏上马镫，轻巧地翻身上马。
一个人会不会骑马，从上马的姿势便可以看出。
楚留香一看那女子上马的样子，便知她的确会骑马，而且骑术绝对不差。
只见那女子双腿一夹，那马便风驰电掣般向前奔去。
楚留香微笑着，看着那马还有马背上英姿勃勃的身影，转瞬间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远处，这才转身走回客栈，继续喝酒。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小镇客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