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醉酒醒》鄢陵守夜

27、第二十七章 离

　　荷风霁月。
　　墨耶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一片安详。
　　快马加鞭三天三夜。星夜连天，马蹄踏花，溅起残红无数。一直赶路，不敢休息片刻。可是，怀里的人还是昏昏未醒。
　　抱着怀里的苏凤仪，颜天涯一步跃起翻过天南星家的篱墙。屋门被一脚踹开，颜天涯焦急喊着：“小星，快来救人！”
　　天南星也曾碰到过夜里急症来找他的人，被扰了清梦也不生气。披着衣服点亮烛火，看见颜天涯怀抱着一人脸上是焦急的神色，以为是纪辋川身体不适。
　　正想打趣颜天涯几句，却在看见清了苏凤仪的脸的时候，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怎么是他？”
　　“凤仪掉进寒潭里一直昏迷不醒，小星，救他！”
　　天南星愣了半响，突然怒道：“你是傻了还是怎么？你忘了他是怎么对你的！”
　　“凤仪性命要紧，别的以后再说。”
　　天南星暴起：“凤仪凤仪，他苏凤仪到底哪里好你倒是跟我说说，值得你豁出命来这样为他？！”
　　“这是我的选择，不关别人的事。”
　　天南星简直要掀了面前的一笸箩药材，愤愤的盯着颜天涯，突然冷笑道：“那纪辋川怎么办？不对，纪辋川人呢？你丢下他一个人？颜天涯！你他妈的混蛋！！！”
　　颜天涯怔了一下道：“小星，先救凤仪要紧。”
　　“好，我救，可是我救醒了苏凤仪以后你可别后悔！”
　　天南星气得脸色通红摔了手中刚刚收集好的草药，愤愤起身。
　　颜天涯把苏凤仪平放到床上，看着他的脸，思绪却混乱起来。
　　天南星坐在床边一只手搭在苏凤仪的手腕上把脉，渐渐皱起眉头。
　　“怎么了？”颜天涯紧张的问道。“伤势很重？”
　　“狗屁！”天南星一边重新给苏凤仪搭脉，一边斜着眼睛看着颜天涯：“你说他掉进寒潭里了？”
　　“是，到底怎么了？”
　　“他只是受到风寒之相，并无大碍，之所以未醒不过是受到惊吓，静养几日便能痊愈。可是若真如你所讲掉入寒潭，水阴气极易从四肢侵入内脏，受到寒流冲击最轻也是肺腑受创。我也曾诊治过一个不小心落入寒潭的江湖人，那人用内力抵御尚且五脏受伤，内力大损，可这小子不仅毫无受到寒气冲击之相，甚至连身上那一点武功都留的好好的。他落水时是不是有什么东西护身？”
　　天南星把苏凤仪的手臂塞回被子里，哼道：“看来不是你哦。八成又是什么痴男怨女的戏码，是不是又有哪个白衣胜雪的大侠情圣在关键时刻护你家苏凤仪周全？哼！一群不要命的，为着个长得好看点的苏凤仪都疯了脑袋……”
　　天南星自顾自的说着，颜天涯却是听了之前几句便再也听不进半分。眼前清晰的只有当日落水后纪辋川将苏凤仪护在怀里的景象……

　　他到底做了什么？
　　那时纪辋川浑身湿透坐在地上，可怜的看着他，想要说却没说出口的话，又是什么？
　　他一定很想说，颜天涯，为我留下吧。
　　可惜那时的自己，只是装作没有看见，转身离去。

　　确定苏凤仪身体无碍，颜天涯转身走出小屋，返身上马。
　　身后是天南星暴躁的喊道：“喂！你干什么就回去了？别把这个讨厌的人扔我这啊，我不给你养小白脸的！”
　　“凤仪醒了之后，把桌子上的信交给他，有劳。”
　　“……你的武功虽然已经恢复了大半，还是要小心。完全恢复功力前不要轻敌。”
　　“多谢。”颜天涯策马转身离去。

　　纵是颜天涯快马加鞭不眠不休赶回去，也是那日斗琴五日以后了。
　　颜天涯先是回到客栈，一甩辔头，翻身下马，冲进去提着掌柜的衣领问道：“上房那位公子呢？”
　　掌柜看着一脸煞气的颜天涯战战兢兢道：“那那那位眉清目秀的公子和您一起出去后就再没回来啊，不不过您给的银子足够押金，东西也没拿走，房间小的还还还给爷留着……”
　　只听到这，颜天涯甩开手里的人，骑上墨耶飞奔到凌一玄的绮庄。

　　凌一玄见到颜天涯时也是一惊：“当日红玉公子独自回去的，我以为他回客栈等你故没有挽留。”
　　颜天涯略作解释，凌一玄不仅喟然，长叹一声。
　　“既然颜兄要去寻他，一玄这里也有个不情之请。烦请找到小公子时把这绿绮交给他。就说我凌一玄感谢他让我有生之年见识了凤栖梧桐。”
　　此话一出，颜天涯愕然。
　　颜天涯的人马已到，凌一玄派出熟悉山路的人帮助颜天涯一同搜寻。
　　颜天涯上马的一瞬，他突然轻轻问道：“那个……他怎么样了？”
　　“凤仪没事，在天南星那里静养。过几日他身体好了你就接他回来吧。”颜天涯说完翻身上马离去。
　　眼前玄衣黑发的男人浑身透着不同于往日的凌厉，想起那日这个男人入水救人前在他耳边说的话：“若是他有事，我定会杀了你！”
　　那个“他”又是谁呢？
　　他自以为从苏凤仪口中完全了解了颜天涯，但是眼前的充斥着戾气的男人真的是苏凤仪口中那个温柔体贴的商人么？
　　颜天涯，红玉，苏凤仪……无奈一笑，果然天意难测，这样的命运和爱情，只有老天才能了然。

　　寒潭平静如往昔，仿佛不曾出现过往日的是是非非。
　　颜天涯牵住马停在一片白茫茫的寒潭旁，银色的眸子停留在那片寂静的湖面。马背上是他觊觎多年的绿绮琴。
　　得到琴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没有曾经幻想过千万遍的狂喜，却是无尽的困惑和迷惘。
　　在这里，他弄丢了纪辋川，也弄丢了自己的心。

　　十年前的约定还历历在目。
　　他因着纪骁和聂易然的际遇选择与凤仪分开。少年意气，击掌为证，若能为苏凤仪寻得绿绮便再度相守一生。
　　却不想寻寻觅觅，十年光阴已然匆匆而过。

　　当年一身戾气的少年蜕变成如今温柔的颜主天涯，谁又能想到，当那一张承载着少年暖暖情愫与青涩固执的绝世名琴绿绮带着一段惊天秘密重现于世的时候，竟也是他与苏凤仪缘尽的时候。

　　早知天南星与他的小孩早有夙缘。但天南星慌忙中喊出那一句“纪辋川”，颜天涯仍是是惊愕的。
　　却也不由得苦笑。
　　原来这段孽缘在十年前便已种下因果。
　　却是——故人之子。

　　长风掠过漆黑的长发，那一波水波不兴的眼眸中被什么动容，让苏凤仪的影子渐渐淡去。
　　为着那相守一生的约定，他曾经多么笃定一切都在掌握中，一步步向着既定的目标进行。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所有的事情都算得精准，唯独错算了自己对纪辋川的情感。

　　他用什么换得了这把琴？
　　若是纪辋川的生命，他承认，他已经后悔了。

　　似乎永远都在掌控中的生活第一次脱离了他的控制，向着无法预料的方向任意发展，迅速的连颜天涯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笑，也只有魔教纪辋川有这样的能耐。
　　拳头攥得紧紧，心却已经空荡荡。

　　他原以为纪辋川的存在和其他所有人一样，永远及不上苏凤仪的一个眼神。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他曾经空空的的心里却早已不能被唯一一个苏凤仪填满。
　　颜家山庄里，那些慢慢聚在他身边的人，肯为他出生入死拼战刀丛，曾经跟随他北上大漠南下江南，当他孤独的寻觅一个奇迹出现的时候，那些人始终陪伴在自己身边，驱走孤独，也包容自己的任性，固执，甚至是，无望的偏执。
　　他原以为他的小孩也会如此，永远安安静静陪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可是生生死死，他想跟纪辋川说明的东西还未来得及，那个人却离他而去。
　　是他先放开了手。

　　寒潭被月光映得皎白，石琴那里曾经有纪辋川抚琴的身影。
　　纪辋川，在江湖上人人得闻大名的川少爷，魔教里上上下下尊崇的小公子。
　　这样的人，会是他的小孩。
　　他的小孩会窝在自己怀里撒娇，会在自己面前小小的耍无赖。受伤发病时带着泪痕的脸，聊着那些有的没的事情时闪耀的狡黠的目光，还有扯着自己的袖子一起蹲在角落听墙角时专注的样子……颜天涯突然觉得，这个人的身份其实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颜天涯的心里有了纪辋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