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醉酒醒》鄢陵守夜

12、第十二章 童言无忌

　　颜雨准备好晚饭，让下人准备好换洗的衣物，侍候颜天涯和纪辋川更衣，然后安排吃饭。纪辋川吃的很少，颜天涯轻声问：“是饭菜不合胃口？我叫颜雨再准备一桌。”
　　“不用了，恩，累了吃不下。”最近纪辋川的胃口变得很差。
　　颜雨看见颜天涯皱眉，赶紧说道：“颜雨这就安排重做一桌公子喜欢的菜色，王公子先休息下吧。”
　　“别，”纪辋川拜拜手，“你先去吧，回头我饿了再叫你好了。”
　　说是这样说，颜雨却知道这个孩子总是自己去厨房随便找点东西填填肚子，断不会再麻烦他人。
　　颜雨抬头看看主子，见颜天涯微微点头，便应声下去了。
　　“身体不好就要量力而行，不必怕麻烦别……”
　　“好么央央，我又不是死人，干什么非要别人伺候自己。”这个孩子对生死真是甚少禁忌，一张利嘴生生将颜主的温柔体贴给堵回嘴里，临了还不忘补上一句：“大家都一样，非你天天前护后拥的，也是个废人！”
　　颜天涯无语。让他一个坐拥天下大半财富的人自己忙活产业，这死小孩是想谋杀吧。
　　却也惊讶，这样一个看似锦衣玉食任性无比的大少爷，却甚是体贴别人。
　　他却是不知，在纪辋川的教育里，学到的第一条便是聂易然的：生者无差，众生平等。
　　聂易然不要纪骁的孩子成为一个高高在上的浪荡公子，更不愿纪骁死后，他的孩子成为一个废人。
　　他教会纪辋川这句话，要他学会用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天山滁涧，泗水林渊，纪辋川痛苦的一步一个脚印跟在聂易然和纪三白后面跋涉，聂易然却严苛得不许纪三白哪怕是轻轻扶他一下。
　　哪怕这力量只是微不足道也好，聂易然也希望纪辋川靠自己站起来。
　　他要他感激能够活着的事实。并也尊重它。
　　所以纪辋川的禁忌，不是跨越生与死的神秘，而是对活着本身的尊重。他尊重生者，亦明白世事的艰辛。

　　回到后厨，颜雨吩咐以后把纪辋川的饭食都做得口味重些，然后亲自挑了几种纪辋川喜欢的菜色叫后厨常备着，以防纪辋川晚上突然饿了，又亲自检查明天要带上船的点心和茶叶。
　　都安排完了，转身要走却被身后的人挡住了。
　　抬头一看，颜雨不禁开心的喊出来：“大哥！你怎么来了？见过颜主了？”
　　颜雨和颜炎是亲兄弟，跟了颜天涯以后，把姓氏改成姓颜。颜雨平日负责颜天涯的生活起居，整日跟着颜天涯东奔西跑，已经大半年也没见到颜炎。
　　“嗯，见过了。下月爷要带家眷们去看花，我这次便是为这件事特意回来的。”说起这件事的时候，颜炎脸上露出点无奈和心疼，兄弟两个默默无语却也是心照不宣。
　　颜雨转身，将昨日才跑马送来的凤凰单从从茶包里拿出来，换成了铁观音。
　　“都这么久了，这是何苦。真是……”颜雨刚要把一个“傻”字说出口，颜炎食指轻附在颜雨唇上，慢慢摇摇头。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都是天纵，却唯有爱别离，求不得最是无奈。
　　颜炎见颜雨面露不快，随即笑着摸摸弟弟的头，严肃的脸上露出点慈爱的笑：“我刚才也见到那个叫红玉的人了。”
　　他没有告诉弟弟，回来的时候他便直接奔了颜天涯的书房，那个被他当做唯一的主子亦是最亲密朋友的男人正阖眼小憩。
　　怀中安睡着一个干净的孩子。

　　“是个很漂亮的人呢，颜主紧张得很，也宠得很，但是身体好像不大好。——不过在小府邸竟然能把柯筝气得半死，真真有趣。”
　　柯筝在颜家跋扈惯了，从小寄养在颜家，成日里对颜云颜雨还有下人们都大呼小叫，呼来喝去，突然有个人能让柯筝吃瘪，颜炎看在眼里，却也不得不暗暗佩服纪辋川的口才。
　　他常年在本家，很少到别庄来。这次却在书房看见颜陌恭恭敬敬向颜天涯和纪辋川执礼，不禁略略一惊。
　　颜陌是颜府上一代的老人，就算是自己也不免要敬让三分。平日里，对颜天涯的宠娈，即使是一时极得宠的，也只是守着主仆的礼数，从不向旁的人见礼。
　　能得颜陌的喜爱，这个纪辋川恐怕不只是伶牙俐齿那么简单。
　　颜雨看大哥愣的出神，却笑笑，弯腰在一旁的格子里边掏边说：“大哥，且不管这个红玉公子来历如何，我总觉得颜主待他不同。这么好的孩子，你说要是我们帮他加把劲，给主子用点药，主子会不会……”
　　颜炎黑着脸打断颜雨的胡思乱想：“颜云，有些话不可以胡乱说！”
　　颜雨吐吐舌头，只好讪讪的将好不容易翻出来的浮春又偷偷塞回格子里。

　　却不知自己的大哥最是实在，早先在书房便已经谨慎考虑过了此事成功的几率。
　　只是给颜主下药？能得手才怪。
　　这个傻傻的弟弟，难道服侍了颜主这许多年还当他只是一个略懂武功的普通商人？
　　颜炎突然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颜雨放低声音。然后拉着他躲进梁上。
　　后厨人来人往，厨娘们都聚在一起忙活着吃食。可是相比后厨的热闹，贮藏室里却冷清许多。窖藏着许多冰块的地方只放了一些珍贵食材和酒，厨娘们都只在有需要时来取了东西就走，并没有人在这里多逗留。可是吃饭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却不知谁会来这里。再者，颜炎的身份特殊，一般不在人前露面，他每次来看颜雨，都带他到贮藏室里来躲开外面的仆役。
　　门口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嘎吱”一声，门缝里探出个小脑袋。看看四周无人，闪身进入后厨。折腾了一阵子，仿佛在寻找什么，贮藏室的东西都摆放有致，要找什么食材并不难找，只是那个人躲躲藏藏，东翻西找，不是还传出用呵气暖手的声音。一阵瓶瓶罐罐碰撞的声音，顿时酒香四溢。“咕咚咕咚”，那人倒不见外，就地畅快喝起来。喝完还由衷的“啊~~~”一声长舒一口气出来，看出倒是喝得美的要命。
　　颜雨轻笑，不知是哪里的小贼，竟然敢进颜府偷酒，真是不要命了。
　　正要示意颜炎下去给这个小毛贼点教训，却看到门按无声息的开了，一个身影迅速闪身进来。竟然是颜云！
　　颜雨和颜炎都是一惊。谁都知道，颜云贴身护卫的人只有颜天涯，可是颜天涯还不至于到自家酒窖来偷酒吧，这时两个人脑海里都浮现出一个人：红玉公子！

　　颜云捉住纪辋川把他带回去的时候，颜天涯沉着脸：“喝酒了？可是过瘾？”
　　“一般般吧，颜云还是挺有速度的。”
　　“可是看来我影卫的效率还是比不上你偷酒的速度啊。”颜天涯轻哂。
　　颜云单膝跪地：“颜云办事不利，甘愿受罚。”
　　“你太抬举我了。”纪辋川大方的笑笑。老子就算武功不行，可是躲藏的功夫可是从魔教教主那里锻炼出来的！纪辋川不会武功，但是躲避高手追杀的本领却练得精巧。
　　“就跪一夜祠堂吧，顺便把你这些年的训练也好好想想。”
　　“是。”这样的惩罚在所有人眼里都看得出事轻的。颜天涯这里，办事不利的人，领皮鞭的大有人在，这次的事情错不在颜云，明眼人都看的出颜天涯也没有为难颜云的意思。
　　纪辋川一撇嘴：“还是轻的。”

　　冰冷的青砖祠堂四处空荡，寂静的厅堂里颜云直挺挺的跪在中间。
　　浅浅的脚步声响起，颜云没有回头却只是低声问道：“红玉公子有何赐教？”
　　纪辋川走到颜云身边一撩下摆，一膝抵地，随即和颜云一样跪在祠堂前。
　　“这是何意？公子若是想以自己威胁颜主我看还是别白费力气了。”清冷的声音，一如平时颜云在暗处一样让人感觉不到存在和情感。不是没见过侍宠而骄的人，但是在颜天涯这里都是白费心机。颜天涯这样的主人太强势，根本不会为人所左右。
　　纪辋川笑笑：“怎么会让你们颜主知道？你们颜主的决断岂是我能改变，我能做的只有为我自己负责。”
　　颜云看着纪辋川，半晌冷冷说道：“不必了，我不过一个影卫。颜主待我有知遇之恩，他赏罚分明，我并没有任何埋怨，亦不会领你的情。”
　　纪辋川认真的说：“无妨，你跪你的，我跪的亦与你无干。”
　　颜云也不再言语。
　　狼牙月，照不亮青灰的石板，却独独映出两个人的轮廓。
　　一夜无语。

　　晨曦雾霭，天色微蒙。纪辋川起身，揉揉早已经跪麻的腿，慢慢走出祠堂……

　　回到暖阁里，纪辋川把桌子上燃了一夜的迷香吹灭——这是纪三白找人为他特制的，淡淡的兰香在空气中瞬间变淡，然后闻不出气味。
　　纪辋川脱掉外衣，穿着白色的中衣爬到床上，捡着颜天涯的一处肩窝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好，渐渐进入梦乡。

　　迷香的味道淡淡还未散尽，颜天涯睁开眼睛，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