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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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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枝保持着食指抵唇的姿势,蹑手蹑脚地从窗口爬进房,解下身上的布条轻轻地把竹筐放在一旁。老鹰飞到屏风上,歪着脑袋盯着她看。屋子里的东西不多,借着灯光,她翻遍了能翻的地方,可是要找的东西却还是没见着影子。难道这个东西藏在屏风后?寒枝神情紧张地望向大门,这扇门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被打开,她是不是趁没被发现前溜走比较好?可是,这个机会很难得啊,今天出了这个门,下次能不能这么顺利地潜进来就很难说了。她深吸一口气,捏紧拳头向屏风处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一直沉默观望的老鹰这个时候突然发出一声尖啸,直直地向她俯冲过来,寒枝赶紧弯身一避,步子一迈,却不小心绊到了一旁的凳子,身子斜倒时呯地一声,撞倒了前面高高的屏风。油灯里的火苗闪了几下后复又直立,屋子里一片寂静。
寂静。
寂静。
寂静……
老鹰像突然停止了对入侵者的攻击,扇扇翅膀飞到了桶沿上。
是的,桶沿上……
这个桶,自然不是水桶,也不是马桶。
这是一个巨型的,可以容纳数人的,供人清洁身体的……浴桶。
当然,这个浴桶,它并不是房内的一个摆设,它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有人需要使用,而使用它的人,一个男人,此时,此刻,正靠在桶沿,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
若是普通姑娘家,现在早已惊声尖叫魂不附体,还好寒枝是个见过世面的姑娘,在此情此景中,她还能从水面没有蒸气这一点上推断出——这个男人洗的是冷水澡。
回想刚才房内一片死寂,她又有了第二个推断——这个男人在沐浴时睡着了。
那这么一来第一个推断就有了疑点:到底这浴桶里的水一开始就是冷的呢,还是在他睡着后变冷的呢……
“有何贵干?”低喑沙哑的声音打断了她脑中的探索之路,她强自镇定地抬起头,涣散的视线开始慢慢聚焦。
看清眼前男子的容貌后,她不由地一愣,这个有着雷公嗓的人,居然是一个妖魅耀眼的翩翩公子。肤色白皙,挺鼻薄唇,一双细长凤眼微微上翘,带出脉脉风情。
“很抱歉打扰了你,我……你……”寒枝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担犹,“你要不要先把衣服穿上,入夜天气……凉……啊!”
寒枝虽然是个见过世面的姑娘,但乍然看到裸身男不能避嫌地在眼前更衣,心里还是会受到刺激的。于是她低了头红了脸结了巴。
“那……那个……我……我我不是故……故意要闯进来的,我……我不知道您您您也在……啊,我的意思是,不管您在在在不在,我我也不该进来的,可……可是,您您……”寒枝猛掐一下大腿,疼痛成功赶走了紧张,她鼓起勇气问道,“您记得我吗?”
男子懒懒地靠坐在床头,寒枝见他没有答话的打算,只得嘿嘿干笑两声,继续说道:“傍晚我在南边的观音庙里吃饭,您养的这只鹰兴许是肚子饿了,看上我碗里的一块精肉,当时它叼在嘴里,是您让它还给我的……您……想起来了吗?”
男子垂眸片刻,嘴角一勾,戏谑道:“姑娘你三更半夜造访,是为了报那块精肉之恩,准备对我以身相许吗?”
寒枝多年混迹和尚堆,哪里被人这样调戏过,此时闻言,像是被五雷轰顶的大树,头顶冒烟,瞬间面红耳赤。她猛晃双手摇着头:“不……不是不是,我我……我来这里……是……”
话未说完,腰间刹时一紧,下一瞬,她便被一条长带扯到了床前。她与他四目相对,相对无言……
好不容易待她找回了神志,刚想开口说话,却又被腰间那根长带推到了远处。
“蓬头垢面,身材干扁,姿色全无,”男子侧卧在床,墨黑的头发像柔滑的绸缎,抚过修长细白的脖颈,悄悄地钻入半敞的衣襟。“你当本大爷的床是那么好上的?”
寒枝有种喷鼻血和吐血的冲动,想不到她有生之年,还能遇到这种稀有的毒舌妖孽。当下决定珍惜生命,远离妖孽,三言两语快语连珠地说清了来意。
“事情就是这样,请问您有没有看到那块黑色的牌子?”
“很贵重?”
寒枝眼睛一亮,他这么问,想必是见过那块牌子。
“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可是,那是我过世的爹娘留给我唯一的一个念想,所以对我而言,它比什么都珍贵。”见他神色淡淡毫无动作,她不禁有些着急,“公子,若是您见着了,请务必告诉我,我会在这庙里日日为您祈福的。”
“大爷。”
“嗯?”
“别叫我公子,我是大爷。”
寒枝咬咬牙,好声好气地重复了一遍:“大爷,若是您见着了,请务必告诉我,我会在这庙里日日为您祈福的。”
“嘿,你这丫头虽然没身材没姿色,声音倒是挺诱人的,这声大爷叫得大爷我通体舒畅,神清气爽啊。”男子双手交叉在脑后,仰面躺了下来。衣裳随着他的动作又敞开了一些,隐约能见到一个樱红色的小点。
寒枝脑中默念两句箴言——“忍一时风平浪静”“色即是空”,待到心绪平静了,她又堆起笑脸问道:“大爷,您见着了我那块牌子吗?”
“你今年几岁?”
“大爷,我今年十六了。你若是见着了我那块牌子……”
“啧啧,十六了还像块门板,当心没人要哦。”
“……谢谢关心,不劳费心。我那块牌子……”
“你要为我祈什么福?”
“咦?”
“你刚刚不是说要为我祈福吗?”
“哦。”寒枝暗暗吸气,耐着性子说:“当然是祈求佛祖保佑大爷您身强体健,心想事成,坐享万贯家财,满堂儿孙环绕……”
“美女环绕。”
“唉?”
“我不要臭小鬼头,我要美女。”
“……好,保佑大爷您美女环绕……”
“我要绝色。”
“……保……保佑大爷您一生绝色美女环绕……”
“你在磨牙?”
“不不不,怎么会呢?你听错了,听错了。呵呵,我那块牌……”
“这庙里的佛什么都听你的?你要他保佑我他就保佑我了?你跟他们很熟吗?”
“……熟!很熟,我这六年天天都帮他们擦身子,怎么会不熟呢?”
男子嘴角微扬,轻勾食指,老鹰飞落床沿,脑袋蹭着男子纤长的手指。男子轻抚着它尖尖的啄,突然问道:
“你父母是怎么死的?”
寒枝正被他绕得心烦气躁,突然听到这句话,不由地愣了神。男子嘴角那抹戏谑尤在,眼神却已不复刚才的轻佻。
她想起藏在深洞里的猛兽,黑暗里那一双锐利发亮的眼,突然觉得有些害怕。她有些慌乱地收回了目光,脸上慢慢浮起了一层悲伤。
“那年村子里霍乱,我爹娘没能熬过去。大爷,那块牌子是他们唯一留给我的东西,如果您见着了,请一定要告诉我。”
寒枝看着他,眼底有盈盈泪光。
男子并不抬头,手指挑动着老鹰的一只翅膀,扇起的微微凉风拂动了额前垂下的长发。“五十里外有个叫流金的小村子,听闻那里六年前曾有一场霍乱,村子里的人数月间死了一大半,那地方可是你的家乡?”
寒枝低头垂泪:“不是的,我的家乡是一个小地方,只有几十户人家,当年死的死,逃的逃,留下的都是些老人家,我六年未曾回去,也不知他们是否健在……大爷,我那块牌……”
“没见着。”
男子抬眼,见到寒枝眼角挂泪呆愣无言的样子,不由地笑出了声:“真是对不住了,你六年前死于霍乱的爹娘留给你唯一念想的黑色小木牌,我从没见过。”
男子说完,不慌不忙地扯过被子向前一挥,挡住了数十个朝自己面门砸过来的柿子。他捡起落在近处的柿子在被子上擦了擦,边吃边朝已经攀上窗台的身影喊:“谢谢你的柿子,慢走,不送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