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寒枝》林一木

1、第 1 章

　　那年的天气有些反常，立春后一连十几天闷雷不断，轰得人一惊一乍，花苗村的百姓们惶惶不可终日，胆子小的默默地清点着自己这辈子干过的亏心事，开始宅在家中修身养性；没干过亏心事的诚心祈盼老天耳聪目明，砸雷时莫要失了准头。冷清了良久的无隐寺枯木逢春，一时间客似云来，庙里的和尚被源源不断的香火钱养得渐露富态，合掌吟诵阿弥驼佛的时候总算添了一些诚意。
　　寒枝天还没亮便被拉起来干活，一直马不停蹄地忙过了晌午，才盼到小半碗残羹剩肴，大半天水米未进，端碗时手都在打颤，差点把饭给打翻，她心惊肉战地把碗捧牢，蹲在后院檐下扒拉了两口，突然在自己的碗里发现了一块精肉。
　　久违了，精肉兄……
　　寒枝一时感慨万千，上次见到它，是二年前的除夕夜，真是一别经年啊。她翻来覆去全方位地欣赏了一遍，边往嘴里送边想，连自己这残羹里都有完尸，那群和尚们的伙食水准赶得上满汉全席了吧……
　　她兀自感叹着，左侧方突然袭来一阵劲风，未及细想便已做出了反应，身子绷紧后倾寸余，堪堪避过了眼前攸忽闪过的黑影。她拍拍胸口默念一句阿弥驼佛，突然想起四个字——焉知非富。自己这些年来也没有白活，若是没有在和尚拳脚下讨生活的丰富经验，她怎么可能避过这来路不明的袭击？果真是我佛慈悲，万般皆是良苦用心。阿弥陀佛。
　　耳边传来一声尖锐悠长的鸣叫，寒枝循声望去，发现身边榕树的低枝上，正蹲着一只气焰张狂的老鹰，此时，这只老鹰既尖且长带微带勾的嘴里，正叼着与自己睽违二年余的小精肉兄弟。
　　寒枝简直要无语凝咽，她在庙里住了这些年，吃的喝的都是和尚的牙缝里漏出来的，能勉强填饱肚子已经很不错了，偏偏大自然里的小动物们喜欢与她有福同享，总是趁她不留神跑出来分一杯羹，村头老王家的大黄三不五时地造访，大殿东北角的老鼠家族对她情有独钟，房间被褥下的小强兄弟不把自己当外人，怎么？现在连飞禽也要来参一脚了吗？
　　虽然说人和动物是朋友，但是天爷啊，我没有饿死才有机会和它们做朋友啊……
　　身后传来脚步声，老鹰转开睥睨寒枝的眼睛，扑扇着翅膀朝来人飞了过去。
　　寒枝保持着蹲坐的姿势，心里开始打起了小九九：城内世家子弟嗜好养鹰，这是云洲城尽人皆知的事，身后的人既然是这只贪嘴鹰的主子，那身份必定非富即贵，这可是个敲竹杠的好机会……不过，听说城里养鹰的人都把鹰当儿子疼，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说好听点，是他热爱动物，倡导众生平等，说难听点嘛，能把一只禽兽当成儿子，啧啧，这禽兽他爹的人品……好像不怎么值得期待呀。
　　生命诚可贵，麻烦少招惹。寒枝于是打消念头，蹲在原地默默地扒着白饭。有首歌怎么唱的？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她可能就是素食者的命格，还是不要逆天而行吧……
　　“还回去。”
　　寒枝差点被一口白饭噎住，她顺了顺胸口，暗暗庆幸自己不去招惹的英明决定，这声音让人想起电闪雷鸣，想必声音的主人也是个狮子王级的人物，哇，捡回一条小命。不过，这人怎么还没走？
　　身后又是一阵熟悉的劲风，寒枝正忙着错愕，一个愣神间，脑袋突然一重，目标明确地埋进了眼前的缺口碗。她挣扎着抬起头，正好和勾下头俯视她的老鹰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老鹰瞥了她一眼，将自己嘴巴里的肉吐回了她的碗里，然后似乎是心有不甘，低头啄走了她脸上的几颗饭粒，这才接着左右晃动脑袋，在她的草窝头上擦了擦沾油的嘴巴，不紧不慢地飞了开去。
　　不得不说，鹰哥，您的家教不错，这餐桌礼仪，您学得很到位……
　　寒枝啼笑皆非，将肉拨到一边，继续埋头苦吃，待会还要清理庙内的三间茅厕，大殿的佛像有三尊未抹，杮子树上的杮子才摘了一半，今晚得继续加工，否则明早和尚们又该对她大展拳脚了……
　　寒枝想得入神，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动静，一抹硕长身影站在不远处，久久不曾离开。老鹰似是有些不耐，扇动翅膀嘶叫两声，嘴里一个墨黑色的物件应声落下，恰恰落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中。
　　一阵凉风吹过，昏黄的暮色里，桂花淡淡的甜香在空气中微微荡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