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好人》许斤

20、真正的春天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吧。”
　　默库勒斯后背靠在椅子上，抬眼。
　　“什么事？”
　　卢米农拿起一个小锤子，开始捶腿。
　　“我听说，卡塞尔家有一条能治百病的项链，我希望你能向希尔薇打听出它的下落。”
　　“你病了？”
　　卢米农呵呵一笑。
　　“谢谢关心，病的人不是我。是我妹妹。”
　　默库勒斯愣了一下。
　　“什么样子的项链？”
　　卢米农：“是卡塞尔送给薇奥拉的，一条绿宝石项链，我估计它现在就在希尔薇手里。”
　　“我如果不答应呢？”
　　“那只好我亲自去问了。”
　　默库勒斯站起来。
　　“我知道了。”
　　“马上就要春天了，雪化前给我项链的下落吧。”
　　默库勒斯关上了门。

　　默库勒斯知道，希尔薇最近总是去顶楼那间屋子。他也很清楚，那条项链是希尔薇的念想。正因如此，他要以什么身份。才能开口呢？
　　默库勒斯打开观景房的门，看见她又躺在那毯子上。
　　“希尔薇。”
　　“默库勒斯！”希尔薇坐起来，见来人是他，又躺了回去。
　　“干嘛？”她懒洋洋地问。
　　默库勒斯坐在她身边。
　　“我记得……”
　　“什么？你说。”希尔薇闭着眼。
　　“你之前说你母亲有一条项链。”
　　“你还记得呢。”
　　“我能借用一下吗？”
　　希尔薇忽的睁开眼。“你生病了吗？”
　　“我没有。”
　　“那你要干什么？”
　　“我会还给你的。”
　　希尔薇：“是不是卢米农让你过来问的？”
　　默库勒斯不做声。眼前这个人，分明已经长成了个很有警惕心的大人了，不是当年在草地上晃着小腿的姑娘了。
　　“卢米农那么有钱，为什么还来要我的东西？他无论是地位，还是财富，从来就是不缺的。”
　　默库勒斯：“不是他。”
　　希尔薇坐起来。
　　“就是他。他之前一直用这个威胁卡塞尔，交出项链，就不再驱赶我们，所以我们只好被迫去了木罗堤。”
　　她转过身，看着默库勒斯的眼睛。
　　“有什么话直说好了，卢米农到底想干什么？”
　　默库勒斯叹了口气。
　　“他想救他的妹妹。”
　　希尔薇愣了半晌。
　　“我倒十分愿意，但是……那条项链，对于已经去世的人，根本不起作用。”
　　希尔薇看见默库勒斯疑惑的神情，开口了。
　　“我试过。”
　　希尔薇想起自己随着父亲颠沛流离的时光，她曾和卡塞尔住过一段时间教堂，那个旧教堂早已破败不堪，就在一处浑浊不堪的水沟旁边，生计困难的人们早已忘却了信仰，将神落在布满尘埃的穹顶下，向北逃难去了。
　　从和卢米农对抗的战场上退下来受伤的人，被安放在人们祈祷时的长椅上，上面红色的绒布早已褪色，重新染上温热的鲜血。
　　希尔薇拿着项链，踮着脚，一次又一次地弯下腰，将自己母亲最喜爱的绿宝石项链戴在那些再也不能动弹的躯体上，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人的体温逐渐变得冰冷。她不知道什么时候从他们身上挪走宝石，也不知道先放在谁的身上，四周都是摇摇欲坠的生命，即使项链沾满了血迹，那些躺着的人，那些再也不能睁开双眼的人，那些昨天还在和她谈笑的人，还是永远不能回来了，他们没有一个睁开眼睛。
　　那么多人里，只有默库勒斯，他每次都回来了，有时带着失败，有时带着胜利。
　　“默库勒斯。”
　　“怎么了？”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默库勒斯点点头。
　　“在战场上，你都会想些什么？”
　　“如何赢得胜利？”
　　希尔薇摇摇头。“我是想问，如果你的生命摇摇欲坠，即将流逝，你会想什么？”
　　默库勒斯沉默片刻。“或许，我会期望自己死得快点，少些痛苦。”
　　希尔薇：“你不祈祷一下谁能来救你吗？”
　　默库勒斯：“在战场上，活着是前提，否则没有人来救你。”
　　希尔薇点点头。“那你算是遇到好人了。”
　　“哦？”
　　“我肯定会救你。”希尔薇拍拍自己的胸脯，自信地看着他。

　　卢米农书房
　　“不可能。”
　　“希尔薇就是这么说的。”默库勒斯摊开手。
　　“她说的就是真话吗？”卢米农依然执着。
　　默库勒斯：“如果是假的，那么薇奥拉现在大概还活着吧。”
　　卢米农一愣。

　　希尔薇来到花房，看见罗文正在擦拭一个花盆。
　　“罗文。”她叫了一声。
　　“怎么了？”
　　“我好奇一件事、”
　　“你说。”罗文把干布放在桌子上，摘了手套。
　　“卢米农，怎么样？”
　　“他对我们没的说，怎么了，希尔薇，想家了？”罗文递给她一杯水。
　　“我在想，既然人人都想念亲人。”
　　杯子在她的双手里反复捂着。
　　“那卢米农为什么不让他妹妹回来？”
　　罗文：“他妹妹特别喜欢那，不想回来。”
　　希尔薇：“是吗？”
　　罗文：“但我确实没见过他妹妹，洛蕾尔。”
　　希尔薇叹了口气，回头看见一屋子的花朵。
　　希尔薇的眼睛亮了一下。
　　“我又有个问题，罗文。”
　　“什么问题？”
　　希尔薇顿了顿，不知为何却想起默库勒斯的告诫。
　　“我想问一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和你一起吃个晚餐。”
　　罗文：“今晚怎么样，我正好有时间。”
　　“那就今晚！”

　　晚上，默库勒斯看着希尔薇从大厅走了出去，去往花房的方向。
　　希尔薇推开门，一眼看见了餐桌上的食物。
　　“罗文！”
　　“你来了。”罗文端着食物出来。
　　希尔薇解下毛巾。
　　“我以为你和我们都住在二楼，最近才知道，你吃住都在这。”
　　“我总在这嘛，以防有人出现什么紧急的事，而且我离你们也不远，走几步就到了。”罗文低头摆放餐具。
　　“佩里和你应该住隔壁才对，毕竟你们两个是兄妹嘛。”
　　罗文给希尔薇挂外套，看见她在里面穿了一身漂亮的深绿色裙子。
　　“你的衣服可真漂亮。”罗文岔开话题。
　　“特意打扮了一下，好配得上你这里美丽的环境。”
　　罗文拉开椅子。
　　“请坐吧。”
　　“谢谢。”
　　希尔薇打量着罗文，看着这桌子上的佳肴。看来，对面那个人当真是用心了，莫名的，让她想起托林。不过，托林已经死了。
　　希尔薇拿起一块面包。
　　“说起来，凯尔总是出门，洛琳多孤单。”
　　“他俩的感情可不是一般好。”
　　希尔薇：“要是我的话，我一定得找个人天天陪着我。”
　　罗文笑了一下。
　　“看来你喜欢天天陪着你，体贴类型的男朋友。”
　　“当然了，最好还能做一手好菜。”
　　希尔薇看着桌子上的菜，笑嘻嘻地看着罗文。
　　罗文错开视线，低头拌着沙拉。
　　“你想没想过，以后要怎么办？”
　　“我想过呀，如果能一直和平的话，我不介意一直留在这里。”
　　罗文抬头，看见一双明亮的眼睛。

　　图书馆内，阳光从玻璃照射进来，映得这里亮堂堂的。
　　“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啪的一声，佩里桌子上出现一个白色的礼物盒。
　　佩里放下书。
　　“希尔薇？”
　　希尔薇一脸兴奋。“你快打开呀。”
　　佩里放下书，打开盒子。盒子里躺着的，是一个长方形的书签，透明的书签上夹着松树的叶子，已经被晒干脱水，封口和四周用高温烫好了边。
　　“上次没给你带来，我还觉得挺遗憾的。”
　　佩里轻轻拿起书签，站了起来。
　　“我……我没想到你还记得。”
　　佩里咬着嘴唇，声音莫不可闻。
　　希尔薇：“你说什么？”
　　佩里鼻子酸酸的。
　　“其实，要不是我的话，你就不会受伤。”
　　希尔薇观察着她的神色。
　　“那都是我自己不小心，跟你有什么关系呀，快收下吧。”
　　希尔薇摆摆手，和佩里说了再见。
　　佩里望着她的背影，手中的书签被紧紧捏着。她看了又看，一会夹进这本书里，一会又改变了主意，最后还是把书签放进了盒子里，好好扣上了盖子。

　　不一会，索恩进了图书馆。
　　“我刚刚看见希尔薇出去了。”
　　“我现在觉得希尔薇，这个人或许和她父亲真的有些不同。”佩里望着门口。
　　“我就说吧，她就是个贪玩的姑娘。”索恩把手里的果汁放在桌子上。
　　佩里又把盒子打开了。
　　“你瞧。”
　　佩里晃了晃手中的书签。“她送给我的。”
　　索恩：“希尔薇还真是……”
　　“手工活和洛琳比起来，差远了。”
　　佩里白了他一眼。
　　“异国他乡的，应该不算太容易吧。”
　　“你说谁？默库勒斯还是希尔薇。”
　　“索恩。”
　　“怎么了。”
　　“你话真多。”

　　花房
　　“我又来了。”希尔薇照常去花房欣赏花。
　　“我真的不能带走一枝花吗？罗文？”她摆弄着一朵红色的大花。
　　“诶，真的不行。”罗文正在松土，
　　“为什么？我真的真的不会把它们养死的。”
　　“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为什么？”
　　罗文张了张嘴，但没说话。
　　希尔薇走过去，也蹲下来。
　　“我真的很想在窗台上放一盆花，这样每天一醒来，就能看见你送我的花了。”
　　罗文抬起头。
　　“是卢米农不让，不让我们在城堡里面放植物，我也没办法。”
　　“为什么？”
　　“他只是这样要求的。毕竟他对我们处处照顾，这点要求，我们从来不说什么。”
　　“好吧。”
　　“那我以后常来的话，可不许烦我。”
　　“欢迎你来。”

　　图书馆里
　　“佩里！”
　　“你也看看这本。”佩里拿出一本书，上面写着《哲学气象台》。
　　“谢谢。”希尔薇拿到这本书，翻开，看了目录。
　　“最近还适应吧。”佩里和希尔薇一起坐在窗边，准备聊聊天。
　　“其他的，都还可以。只是……”希尔薇面露难色。
　　“只是什么？”
　　“感觉比我们那冷。”
　　“总下雪嘛。”
　　“真希望春天早点到来。”希尔薇看向窗外。
　　“那怕是实现不了了。”
　　“为什么？”
　　“这里只有冬天。”
　　希尔薇从佩里的只言片语中得知，这里一年四季都是冬天。而这里的天气都由佩里控制，一切都是卢米农的授意。至于原因，佩里没说，希尔薇猜测，与洛蕾尔有关。
　　除了卢米农之外，谁知道呢？那位躺在楼顶棺材里的洛蕾尔，已经被冰雪牵制了很多年。她喜欢春天，喜欢春天的花，因此，每朵花都是她的传声筒。没了妹妹，卢米农也不愿见到春天，没有她的春天，根本算不上真正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