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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蔷薇别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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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万春楼里已经和往常一样,热闹非凡。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自如地穿梭于各种男人之间,媚若无骨,真真若一朵朵花儿一样盛放在这小小的园子中间。
“天下……太平吗?”三楼,清远手持一盏酒,把玩在手里,俯视着这万春楼里来来往往的男女。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讥嘲。英俊的眉眼间,一丝丝的醉意点染其中,使得他今晚看来,分外清俊。
身后,有半掩着衣衫的女人提着裙裾从屋子里慢慢踱出,纤纤细足踩在地板上,未发出丝毫声响。
“太子殿下,你在想什么?”女人搭上清远的臂膀,杏眼微眯,极近妩媚之态。
清远一手揽上女人纤细的腰肢,看着下面浮华的烟云,笑了一下,“文玉,也只有你知我心。”
“太子厚爱,小女子哪儿承受地起?”
清远展眉,褪去眼里那一丝的不屑和轻蔑,“要知道,如你这般的美人儿,可真真难能可贵。你和她不一样。”
文玉轻倚着清远,作势往他怀里蹭了蹭,“太子殿下,又想起故人了?”
“不是什么故人,一个工具而已。”清远覆上文玉光滑的肩膀,挑起一边的眉毛,“不过是工具,一个工具而已。哈哈……”
那份拼命掩饰的恨意,文玉还是清晰地感受到,但她还是努力地挤出一丝微笑,默契地附和上几声。
工具么?呵,想不到,到头来,夙玉啊……你不过是清远小儿手上的一个道具而已!
文玉敛眸,一脸鄙夷。
蔷薇苑。
一身雪白的裙衫,将帐中的人儿衬得越发地不真实起来。
年迈的锦安帝进得这蔷薇苑以来,一直和帐中的人儿隔着青白色的纱帐两两相望,皆无言语。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得这蔷薇苑了,锦安帝想,一切竟然还是老样子。纯白色的蔷薇像一层针毡般,铺满苑里的泥土,若积年不化的雪,或洁净,或妖艳。
小官识相地退下了,嘎吱一声闷响,寂静空间里静默不动的气流才开始缓缓流淌起来。
蔷妃端坐于青白色的纱帐之后,默默地看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锦安帝。隔着纱帐,蔷妃苍白的容颜上露出怨恨,可她依旧一动不动地坐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爱他入骨也恨他入髓。久别重逢之后,她本该倾泻而出的恨意和诅咒,却如鲠在喉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
岁月在他们脸上刻上逝去的痕迹,青春已然凋零,而随着年华一起逝去的,还有他们曾经相濡以沫的爱。
已经百年,她不曾出得这蔷薇苑,俨然外面的世界和她已无多大的干系。可,这个男人,今晚又到这里做什么?
念及此,苍白色的蔷妃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青白纱帐外站着的那个模糊的影子。已经不再高大的身躯,已经佝偻下来的脊背,已经略显单薄的手臂……当初死心塌地爱着的男人,还是抵挡不了岁月的侵蚀,在渴望长生的欲念里,慢慢老去。
可一想到那个荒唐的念头,蔷妃伸出去的手又很快缩回。
无法原谅,根本无法原谅。
将手紧紧地攥起,蔷妃冷笑了一声,“圣上今夜怎么有幸到这里来?你不该是日日思念那长生不老之术么?哪儿来的雅兴,奴婢可真真受宠若惊哪。”
锦安帝不会听不出话里浓厚的恨意和咬牙切齿的怨念,且,他也无法补偿,补偿自己年轻时意气用事的举动。他不奢求妻儿的原谅,也从不作此打算。只是,他来这里,确是有事相求。
“小薇,我知道你恨我。……也知道,自己那时的行为有多愚蠢。因为我,一个国家灭忙了……呵呵,多么讽刺……因为我,我的妻儿抛弃了我。哈哈……不过,小薇啊,我求你,求你和我一起去拜会栖霞山的神子们。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了……”
锦安帝语无伦次地组织着语言,内心里有太多的想法渴望向蔷妃倾诉,脑海里有太多的思念渴望蔷妃的回应。然,到了嘴边,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长久以来,不曾开口说话的锦安帝,在痛苦的煎熬中忍受着孤家寡人的深沉寂寞和无限孤独。现下,站在爱的人面前,言语却显得那般苍白而无力。没有一个字可以帮得上他,他只是用最简单最朴实的话语,将心中的想法说与蔷妃。
他不知道蔷妃的反应,因为隔着青白纱帐,里面的那个女人似乎一动不动。或然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余地,锦安帝知道,现在已经太晚了。一切也都太迟了。
蔷妃静默着听完锦安帝的话,已如枯木的心灵之湖悄然泛起一点点涟漪。她所在乎的,已经不是面前的这个男人,而是她的孩子,她唯一的孩子,羲煌。
“我的煌儿呢?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前一阵子还天天往我这里跑呢,这几日怎么都没个消息?”蔷妃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似乎在渴盼着什么一样,“这个世上,我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煌儿。锦安啊……”
锦安帝一直僵直的身体,在听到蔷妃叫他的名字时,赫然松动了一下,“我在。”
不知为何,一行清泪慢慢溢出蔷妃的眼底,肆意滚落脸颊,“你莫要淡薄了煌儿,他是我唯一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我知道。”锦安帝垂首,泪光闪烁。
“我知道,要你厚待煌儿,是太难太难的事情——你有那么多孩子,清远、无音……可,我只有这么一个孩子!……”说着说着,蔷妃的声音开始哽噎,“我知我来日无多,我不会苛求你为我们母女做什么,你只要、只要不忘了煌儿就行,我便、我便心满意足了。”
蔷妃的声音有些苍凉,忧郁中却满含着绵密的爱意。锦安帝听后,布满皱纹的脸上一派静谧,只是一双眼睛依然雪亮而凌厉。
“蔷妃,等仙子们修养好了……我来找你。”说完,锦安帝艰难地转过身,脚步踉跄地踱到门边,唤来小官,出了蔷薇苑。
初夏的夜风还有些凉,锦安帝混沌的意识在清风的吹涤下,逐渐清明澄澈起来。
叫过小官,锦安帝问:“羲煌呢?不是叫他来这里么?……为何没来?”
小官见纸包不住火,一时也有些犹豫,吱吱呜呜半天。
锦安帝不耐烦,厉声再问了一遍:“到底去哪儿了?”
“属下、属下不知。三太子不知何时出了帝宫,听紫宸宫的小厮们说,三太子已经好久没回宫了。……属下、属下也不知三太子现在在哪里……”
“什么?不在帝宫?”锦安帝惊讶,心烦意乱,“派人去找,马上去找!天亮之前,让我见到那畜生!”
“是!”小官被吓了一跳,赶紧遵命。
清远无聊地趴在桌子上,眯着眼睛,看着文玉认真沏茶的模样,嘴角泛起一丝笑,“文玉,你沏茶的样子真好看。”
露出一点羞涩,文玉媚眼如丝,“多谢殿下厚爱。”
清远支起头,盯着文玉娇羞的脸蛋儿,心境荡漾,“喂,有没有人给你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哦?”文玉好奇,“殿下说的是……?”
“知道么,你很像她。你们……你们都喜欢甘菊茶。连沏茶的神态都一模一样。”清远拿起一杯沏好的茶,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下,一脸回味。
“哦?是么……”克制着从胸腔里喷薄而出的难受和压抑,文玉面上依旧带笑,“太子殿下很喜欢她?文玉看殿下的样子,像是很爱慕那位姑娘。”
清远站起,哈哈大笑,“……哈哈,说是也成,说不是也行。一手调教出来的工具,我自然是疼惜的很。可,那又如何?不过是一个工具,被我用过的工具。爱?……还真是深邃的感情,我可不觉得我有过那种东西。”
手在桌子下拼命握紧,文玉冷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她自然知道清远嘴里的“工具”所指何人,她对那个人有着刻骨铭心的仇恨。只要一想到凤九,一想到凤九为此所经受的苦楚,那份仇恨就更加深重起来。要是有可能,她恨不能马上杀了眼前这个中容的太子以解心头之恨。奈何,凤九曾经严厉地命令过她,无论如何,现在还不能动手。
她不明白凤九心里的想法,可能从没弄清楚过,所以她才不能真正的走进凤九的心,温暖他的伤口。凤九的心思,几百年前,那个中容的女人倒是轻而易举就能明白。到底,她们差距何在?不输给别人的爱,文玉固执的认为,他对凤九的爱慕,不输给天地间任何一个女人。
忽然,一阵清冽的菊花香飘进文玉鼻端,一个激灵,她霍地起身。由于动作太快,她还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茶壶。滚烫的热水从茶壶里倾泻而出,溅到了文玉白皙的手背上,她“哎呦”一声叫了出来。
“没事吧?”见状,清远赶紧上前查看,却被文玉委婉的拒绝。
“是文玉不小心,没事。殿下稍等,容我出去清洗。”
清远急忙点头,还小心叮嘱:“要是不行的话,我叫太医过来看看。”
文玉哂笑,“殿下言重了,一点儿小伤,不碍事。”
说毕,优雅地退出了房间。
文玉走进顶层那间专门为她留置的房间,小心点着了蜡烛。待她正要转身去拥抱归来的男人时,却发现他怀里赫然抱着一个尚自酣睡的女人。
凤九依旧戴着面具,看着文玉的眼睛满是玩味。
文玉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尴尬,便赶紧别过脸,“九爷,找文玉什么事?”
“玉儿……过来。”清浅的呢喃般的呼唤,凤九朝文玉神秘地笑了笑,“知道么?这个女人……”
幽暗的房间里只点了一根蜡烛,文玉也因此并没有看清凤九怀里的女人到底长着什么样子。可她心里却明白,能靠近凤九的人,必定不凡。
“九爷指的是……?”
凤九低头看着春苼的脸,伸出手去轻轻触碰她的脸颊,“血皇最爱的女人。”
“什么?”太过惊讶,文玉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凤九,然后非常惊诧地看着春苼。
小巧的瓜子脸,茶色的长发,发尾有些卷翘,浓密的眼睫上似乎还挂着水珠儿。纤细的身子,虽然被凤九抱在怀里,还是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单薄。
“呵呵,血皇的女人——薄冰。”喃喃自语般,凤九轻轻摩挲着怀里人儿的脸庞,似专注,似漫不经心。
文玉冲到凤九面前,小声质问道:“九爷,为何?为何她会在这里?我听说……她不是、不是已经死了么?”
“死了么……呵呵,辰埃怎么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说过的,永远不要相信那些话。”凤九眉心微蹙,语气淡漠,“她还活着,活得……似乎还很好。只是辰埃封印了她的记忆。”
“封印?血皇为何……?”
“不知道。我不知道那家伙在想什么。也不想知道。无关的人事,知道那么多干什么?”凤九看了文玉一眼,表情清冽,春泉般澄澈,“但是,我很好奇——要是我把薄冰送到中容帝宫里——文玉,你说,辰埃会怎样呢?哈哈……”
文玉颤抖了一下,凤九话外的意思让她浑身冰冷,不自禁地,觉得害怕。
凤九的心思,果然,她还是根本猜不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