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率二》不恭雪

2、第 2 章

　　游鱼回到学校第一件事是去食堂随手买了两个馒头，配上下午剩的半瓶水，先糊弄了一顿晚饭。等回到宿舍时已经近九点，六人寝五张空荡荡的床铺，只有靠门边他睡的床上还剩一床凌乱的被褥。
　　他已经一个人在宿舍住了一个暑假，再过一周就是新生入学的时间，延期住宿马上就要清退。舍友们人到毕业季早就一个个提桶跑路了，两个月前还算热闹的宿舍现在十分冷清。游鱼为人乐观随和，跟舍友没起过冲突但也算不上熟悉，两三个月不联系，生活中没有带饭代课这种交集，这些人仿佛从没认识过一样，就这么消失在游鱼的生活里。他打开手机，想看看有没有成功上班的老同学，联系联系找个内推，翻遍朋友圈也只有假鞋和皮带广告，刷不出什么活人气息。游鱼干脆把手机甩到床上，跟着躺上去休息。
　　初秋正是变温的季节，白天热晚上冷，继续盖夏天的凉被已经不合时宜。躺久了凉意从脚心一点点泛上小腿，游鱼一骨碌爬起身，去衣柜里翻自己秋冬惯用的毛毯。
　　他打开衣柜门，几件洗了没叠随手乱塞的外套滚到地上，秋冬的衣服随意堆在一起。游鱼将毛毯从最底下翻出来扔到上铺，刚上大学时买的米色羊绒围巾夹在毛毯里，跟着一起掉在地上。
　　现在还没到用围巾的时候，游鱼认命地低头去捡，与外套一起乱揉一气正要塞回去，但也许是时间放久了，又或者是刚刚摔在地上导致围巾碰到灰，米白色的羊绒围巾一角有块特别显眼的黑色污渍。他虽然一向不爱收拾，但是不至于放着这么脏的痕迹不清洗。
　　他抽出围巾，摊开想看看到底脏成什么样。一米二的围巾随游鱼的拨动缓缓展开，上用黑色棉线赫然绣着：“安定区成华十二路万家快递招人，快递员，包吃住，包五险一金，工资面议。”
　　游鱼突然觉得事情变得荒诞起来。在开玩笑吗？这条围巾难道不是他刚上大学的时候在学校小卖部买的？是不是他突然得了阿茨海默症忘了围巾的来历？
　　他捏着围巾仔细看，如果围巾是这样，那其他的东西......他猛地站起身，翻出自己所有的随身物品，他包里的专业课书，桌上的水瓶，抽屉里的二次元写真和益智魔方玩具，阳台挂的毛巾牙刷，冬季外套口袋里藏的两百块......能翻出来的东西都被翻了个遍，平铺在寝室的床板和地面上。
　　他所有的私人物品，但凡有着超过一个巴掌大的浅色平面，都被写上了这句话。
　　“安定区成华十二路万家快递招人，快递员，包吃住，包五险一金，工资面议。”
　　游鱼第一时间就想到报警，广告打到这种程度算侵犯隐私了吧！他脑袋有些懵，平淡如水的人生二十二年来第一次遇到这种怪事，要报警又该怎么说？我感觉有人偷偷潜入宿舍里只为了给我安排工作？他深呼吸几遍，稍微冷静了些。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如果现在拿着这些东西出门报案，写字的人能随便潜入寝室给他的私人物品上加料，说不定从新希望产业园起就在跟踪他了，夜晚视线不好，出门更不安全......他衡量再三，把宿舍门和阳台都反锁上，反复确认几次牢固程度再回到床上。
　　明天就报案吧，游鱼盖好被子，苦中作乐地想，我的人生都快完蛋了，居然还有被跟踪的价值呢，真不知道图什么......

　　这一夜他几乎没能睡着，高度紧张了一夜但无事发生。第二天早上游鱼睁着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坐起，目光逡巡狗窝一样凌乱的宿舍。一地乱糟糟的物品上，那些字竟然奇迹般的消失了。
　　是幻觉吗？
　　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他不敢回想前一天看到这些字有多真实：围巾上是四股的绣线，镜面和打包箱上是马克笔，牙杯上是油漆印，皮面印花光面印刷，这些材质的东西怎么可能一瞬间冒出来又一夜之间消失掉？它们一定是、也只能是幻觉。
　　游鱼慢腾腾起床，刷牙、洗脸，又因为放松闷头补了个回笼觉，吃过中饭再坐公交去新希望产业园——招聘会连开一周，他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
　　“要不就从了吧......”游鱼口中喃喃，目光呆滞，在前一天坐过的长椅上发呆，“老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工作太难找了。”
　　游鱼在招聘会转了一圈又一圈，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他急需一份食宿全包的工作，工资多少无所谓，主要是解决他的住宿问题，但条件好的工作看不上他空白的实习经历，条件差的工作解决不了他的个人问题，反复投简历仍旧一无所获，虽然和他一样的应届生还有很多，但他总觉得，那些有着父母、亲人、朋友帮衬的人，是不会沦落到他这种马上要睡大街的地步的。
　　“唉......”他深深叹了口气，将怀里搂的书包平铺在椅子上，头靠上去。
　　书包的头感不太对啊，怎么有些硌脑袋？他对着阳光举起陪伴自己多年的老包，检查是不是已经到了皮面皆损的退休年纪。他在书包表面发现了一些不太自然的凸起，手摸上去能感觉到凸面齐整、光滑、流畅，还有一定的行文规律。
　　“快......递......工......”
　　游鱼懒得再摸下去了，又是那行阴魂不散的字。幻觉。他发挥了强大的心态，头枕书包硬生生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近黄昏，游鱼清醒后先摸了摸脸，没有传单，检查书包，那行字也消失了。已经相信都是错觉的游鱼回到学校，洗漱打水泡脚睡觉，重复着无聊又无人关心的生活轨迹。
　　而他按部就班去参加第三天秋招会时，还没走进新希望产业园的大门，就感觉手心有股异养的瘙痒。游鱼摊开手心，掌中的皮肤纹路皲裂皱缩，表皮如同被锋利的金属或角质划过般浮起细密的红痕，一行字以皮疹的形式在他手心浮现。
　　“安定区成华十二路万家快递招人，快递员，包吃住，包五险一金，工资面议。”
　　他搓了搓手心，又跑去公共厕所的洗手台狠狠洗了把脸，这行字依旧明晃晃留在他掌心正中间。游鱼觉得自己真的有必要拨通一下紧急电话了，110也好120也好，得有人来帮帮他。

　　“所以你的意思是，有人跟踪你，一直给你塞传单、把广告写在你的私人物品上，广告甚至还写到你身上了，人家有这神出鬼没的能力，就是为了让你去应聘那个什么快递员？”
　　游鱼用力点点头。
　　“你现在正在找工作，但一直没找到对吧......你有没有什么精神方面的病史之类的？”
　　游鱼继续点头，随即拼命摇头：“不是警察同志你这转折也太快了......我确实在找工作，但是我说的都是真的！哪有传单无孔不入到这种地步的。”
　　赵毅把烟屁股夹到耳后，对游鱼伸出手：“行，那你把你一直说的那个广告拿来我看看。”
　　游鱼拉开书包拉链倒提起来，书包里的东西顿时撒了一地，纸片，矿泉水瓶包装，围巾，树皮，面巾纸，教科书，半件皮夹克，六面都没扭对的魔方，一只球鞋，还跑出来一只两个月大小的白猫，喵嗷一嗓子就窜出门去了。
　　游鱼把这些零碎翻了又翻，那些字迹再次消失了。他摊开手心，红痕早就消失无踪。
　　赵毅看着他的动作和抖出来那堆破烂，又点了一支烟，抖抖索索一口气抽了一半：“小伙子，我看你也不像什么坏人，你现在出门，我就当没见过你。”
　　“我真不是骗人的，警察同志，这些东西刚才还写满了广告！真的！”
　　“你出去。”
　　游鱼张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他垂头丧气地收拾好自己带来的破烂，背起书包拿上简历，默默离开了明桥派出所，临走前还喝完了杯子里的水。
　　赵毅抽完最后一口，深深舒了口气，决定不把这小伙子上报精神病了。看着挺正常一人啊，年纪轻轻就找工作找出幻觉来了，真可惜。

　　游鱼从明桥派出所出来时已是傍晚，他迎着夕阳，慢慢向学校的方向走。现在还肯收留他的地方没几个了，宿舍马上到期，身上的钱够再住几天青年旅馆，总不能真去做背包客或者随机定居者街道测评家之类的角色。
　　天黑的是不是有些快？游鱼晃了晃神，觉得阳光不如前些天这时候刺眼，中午吃的两个大馒头都没完全消化，前两天天黑到这种程度时他已经饿的肚子咕咕叫了，现在还一点没感觉。他掏出手机看时间。这手机是四年前的老款式，屏幕边缘有些碎，但不影响功能，时间天气都正常，不到万不得已不联网。显示九月二十日十七点，才到傍晚而已啊。
　　夕阳是惨淡稀薄的金色，太阳本身已经暗黄，从西侧沿肉眼难辨的轨迹缓缓落下，余晖从工业区的高楼缝隙钻出，直打在游鱼脸上。他伸手盖在额头挡住一部分阳光，眯着眼向前远眺。夕阳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游鱼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是精神恍惚了几天没睡好，累到眼花了，夕阳上怎么可能有东西呢？
　　他再次睁开眼，夕阳上映着一行细密的小字：“安定区成华十二路万家快递招人，快递员，包吃住，包五险一金，工资面议。”
　　游鱼感觉天旋地转，这个世界完全疯了。
　　他冲着夕阳比了一个巨大的中指，闭上眼往车站的方向飞奔：“这破店我就是饿死也不会去的！”
　　在他闭着眼狂奔的时候，夕阳上的字体如水波纹般抖动了一下，像信号断线的电视一样泛起密密麻麻的噪点，随即仿佛被按下按钮关停一样，瞬间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