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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外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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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来了。
温舒然和路景钰坐进车里,后座灯光暗沉。温舒然掏出手机,低头看着聊天框的信息。
温舒宜小姐姐先是给她转了两百块钱,然后耳提面命、语重心长地说:“温舒然,我警告你啊,别减肥,给我老老实实吃饭,不然你气血亏虚,要跟我一起吃中药,我打死你啊。”
温舒然觉得这句话有些怪异。她还没品出什么,忽然肩膀上落下一个脑袋。
温舒然转头看过去,轻轻喊了一声:“路景钰?”
路景钰没应。
温舒然偷瞄了他几眼,也没敢乱动,然后单手把手机屏幕亮度调低,免得打扰他睡觉。过了两秒,温舒然又觉得手机屏幕有点刺眼,于是关掉手机,认真看着窗外掠过的景色。
华县这座小县城,夜宵区主要在中心街。那里常年灯火通明,烟火气旺。平日里,除中心街之外,其他地方九点十点都已经关门了。此时街道冷清,灯光黯淡,只余店铺的门牌灯闪烁,路边每隔五六米还有一盏路灯。有些路灯还是坏的。
温舒然为此还不少跟朱词静吐槽:“华县到底有多少贪官啊,这不修那也不修的。”
但——
华县小村落里的路灯和房屋改善在逐渐完善。
温舒然又不禁感叹政府的扶贫工作。
路景钰轻微的呼吸声在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楚。温舒然那颗焦躁的心脏也跟着疯狂跳动,她听不见窗外的声音,耳畔里只剩下自己的心跳声和路景钰的呼吸声。
过了几分钟,路景钰迷迷糊糊点了点头,又毫无征兆倒在她大腿上趴着。
温舒然浑身僵硬住,她低头看着那颗黑漆漆的脑袋,动都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着。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心想:大哥,你睡的太死了吧?
但是在昏暗的车内,看着他一动不动的样子,她又觉得这人乖的不像话。
车停在小区楼下的时候,温舒然迟疑了一会,拍了拍路景钰的肩膀。路景钰挣扎了一下,茫然地抬头。
温舒然耳尖红红的,木着脸说:“我到了,我要下车了。”
路景钰连忙从她腿上起身。
温舒然没说什么,从车上拿着最大的那只娃娃走了。路景钰回过神来问她:“剩下的,你不拿了?”
温舒然头也不回地说:“分你的。”
她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温舒然走了之后,路景钰那双眼睛变得十分清明,眼中带着浓浓的笑意,哪有刚刚睡眼蒙眬的样子。
出租车司机说:“小伙子,你这装睡的本领还挺强的呀。”
路景钰笑了下:“您过奖了,没装呢。”
假的,还是装的。
他抬头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回想刚刚温舒然轻轻去碰他头发的触感,忍不住勾了勾唇。
他不信她对他一点喜欢都没有。
*
温舒然走进楼道里,手机屏幕忽然亮起,路景钰发来信息。
路景钰:【到家了告诉我一声】
温舒然:【好】
她点开姐姐的微信,认真听着姐姐的语言。温舒宜声音里带着哭腔,委屈极了。
她不知道姐姐发生了什么,但心里揪着,难受的很。
温舒然还在思考发什么,然后走到家门口,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她搭在门把手的手顿住,然后拿出钥匙,推门而入。
随着门口的动静响起,客厅里的黎芝和温家壮看过来。
温舒然看了他们一眼,若无其事地说:“我回来了。”
黎芝女士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别过头去,哽咽地说:“快去洗澡吧。”
温舒然顿了顿,看了温家壮先生和黎芝女士一眼,然后把钥匙放好,走回自己房间。她没掩门,一边放慢动作找衣服,一边听着外面的声音。
黎芝说:“那你说怎么办!”
温家壮说:“反正不能远嫁。在华县再找一个。”
温舒然从他们话里,勉勉强强拼出一个还算流畅的故事。
姐姐温舒宜有个谈了四年的男朋友,对方是独生子,家在北方。两人毕业后,在深圳共同打拼了两年。男方想上门拜访,温舒宜询问了家里的意见,黎芝女士和温家壮先生拒绝了这次相见。
他们原本就想着招个上门女婿,所以是绝对不允许长姐远嫁的。
黎芝女士让温舒宜分手。
但是温舒宜不愿意。
两方就这样僵持着。
温舒然知道这不是自己能插的上话的事情,心里叹了一口气,拿了睡衣就去洗澡了。
黎芝女士在她进了洗手间之后,说了一句:“舒然,你洗快点,大冷天的,别洗那么久,小心感冒了。”
温舒然说:“我知道了。”
她洗澡一向洗的慢,但是黎芝女士怕她受凉,每次都提醒她早点洗完。这个天有点冷,热水淋在身上舒舒服服的,她一点也不想出去。黎芝在的时候,她会收敛一点,只洗个十来分钟,要是黎芝不在,她能洗半个钟以上。
温舒然洗完澡,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出来,头上裹着头巾。
黎芝女士看着她,催促说:“赶紧把你的头发吹干了。”
温舒然噢噢了一声,说:“好。”
吹完头发之后,客厅里已经没人了。温舒然回到床上,拿出手机,手点在屏幕上,却没有其他反应。她那双眼睛早已出神游走——
其实也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温家只有两个女儿,温舒宜又是长女,所以一开始父母就想让她招上门女婿。
但是温舒宜的对象是独生子,好像也不太可能上门。而且家在北方……太远了。就算不上门,温父温母也绝对不允许温舒宜远嫁的。
远嫁的风险太高了。没有依靠,没有熟人,而且不熟悉环境,也不适应饮食。
脑海中忽然蹦出一句话——姐姐曾说黎芝和温家壮让她招上门女婿,其实就是怕她不供养他们了。毕竟“养儿防老”才是人类繁衍后代的最根本目的。要是温舒宜远嫁了就再也供养不了他们了。所以他们不允许她远嫁。
温舒然初听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一切关系的维系都捆绑着利益。
她跟黎芝女士是母女,以血缘关系为基础,日后是要担当赡养的义务。她跟别人交朋友,以各种方式结缘,从中获取情绪价值。
和路景钰……她不也在图路景钰给的情绪价值吗?
这么一想,温舒然又忽然想到年初的时候,温舒宜问她:“舒然,你愿意留在家里吗?”
这话问的隐晦,温舒然不明白姐姐当时经历了怎样的痛苦挣扎才问她这句话的。但是当时她并没放在心上,至于回了什么,她也不记得了。
但是如果家里必须要留一个在家招婿入赘,那这个人也可以是她。如果姐姐能幸福的话,哪怕她不怎么情愿,其实她也是可以留下来的。
温舒然点开跟姐姐的聊天框,打了一行又一行的字,又尽数删除。
她该说什么。姐姐什么都没跟她说,如果现在她去揣测她的心思,好像也不是很好。但是如果真的让她留下来……她也不是很乐意。
温舒然打了又删,删了又打,最后关掉手机,倒在床上回想着过去。
她不是在父母膝下长大的。她出生没多久就被父母被送到外婆家,由外婆亲自带大的,跟着表哥表姐一直长到了十岁。后来因为学业问题,父母把她接到身边,让她在县二中读书。
十年的光阴里,她并没能长成父母所期待的样子。那时她懵懂,也并未读懂父母言语之间的失望。
那十年里,可能是血缘关系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外婆频繁在她耳边提起父母的缘故。她脑海中一直有关父母的身影。那个年纪,她应该不记事才对,所以她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幻想出来一个父母很爱她的假象。
她回来之后,一开始性格还是像在外婆家一样野蛮无礼。后来可能察觉到父母对姐姐跟对她不一样,她也大声控诉过不公。父母只拿了隔壁家的一个同龄女孩来跟她对比,说她不如人家乖巧、成绩好。
她跌跌撞撞,为了博得父母的一点怜爱和认可,主动拔掉自己身上的刺,装的乖巧懂事。
但是性格不合,观念不同,又没有感情基础,这些都成为他们相处的障碍。她不知道撞了多少次南墙,忍让退步了多少次,才换来了今天的和平。
她跟父母,关系算不上好。一旦相处久了,矛盾就会爆发,吵的不可开交。如此看来,他们的关系,远香近臭。是万万不能住在一起的。
这个世界上的爱分很多种。他们的爱,带着压迫,带着强制,带着自以为是。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曾无数次质疑过他们不爱她,后来,她又确定他们是爱她的。偏偏他们是爱她的,所以她无法完全让自己不去顾及他们的感受。
她也没有资格恨。因为他们是她的亲生父母,他们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了她跟姐姐。
更重要的是,她也爱着她的父母。
血缘关系,当真奇怪。
相互折磨的一家人,居然是相爱的。
温舒然在枕头上流下来了泪水。脑海中闪过外婆的身影——那个眉目慈祥有爱的老人家,一声声轻柔地唤她“阿舒”。
*
第二天,温舒然是六点醒的。她从枕头底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又倒头睡了。
再次醒过来,已经八点多了。
黎芝女士和温家壮先生已经出门了。
姐姐温舒宜给她回了消息。
温舒宜:【昨晚喝醉了】
温舒然:【嗯,姐夫跟我说了】
温舒宜:【我给你转的钱怎么退回来了?】
温舒然:【我还有钱,每个周的钱都是按时发的。你在外边,更需要钱】
温舒宜打了个电话过来。
温舒然:“喂。”
“怎么不领啊。”
“我在华县用不着那么多钱。你留着自己花呗。而且深圳消费本来就高,你要是再给我钱,你自己怎么过啊。”
“我不缺那两百块钱。舒然,”姐姐沉默了很久,“爸妈有跟你说什么吗?”
“没有,”温舒然顿了顿,问,“你是想问你跟姐夫的事情吗?”
“嗯,他们怎么说。”
温舒然说:“我昨晚回来的时候听到了他们说,不允许你远嫁。”
姐姐沉默了很久,苦笑:“我知道了。”
温舒然沉默了几秒,眼中泛着一点泪光,笑得释然又轻松,忽然说:“姐,我愿意留在家里。”
姐姐哽咽了一下,笑着说:“哪有你什么事情啊,别想那么多,好好读你书,这跟你没有关系。”
温舒然没再说话。
姐姐又说:“我给你转点钱,你自己买点衣服或者鞋子,别老是为了买一些乱七八槽的东西省钱,特别是你买的那些广播剧。少听点,多吃点好的。”
温舒然说:“好。”
姐姐又说:“该吃吃该喝喝,身体健康最重要,知道吗?”
温舒然笑着应道:“好。”
挂断电话之后,姐姐又发来一句:【对了,昨晚在你旁边那个男生是谁?】
温舒然猜想是姐夫跟她说了昨晚的事情。她回:【一个朋友】
温舒宜知道她朋友多,没再多问,又说:【你别想那么多,这些跟你都没有关系,是我跟爸妈的博弈】
温舒然:【嗯】
跟姐姐结束聊天之后,温舒然收拾了一下情绪,给外婆打电话。
温舒然坐到床上,眉梢眼角带着笑意,声音软和下来,切换了家乡话:“外婆。”
外婆笑道:“是阿舒吗?”
温舒然弯着眼眸,笑容娇俏可人,声音里不自觉带了一点撒娇的语气:“是我啊,外婆听不出来我的声音了吗?”
外婆说:“听得出来,阿舒怎么有空给外婆打电话了?”
温舒然说:“我想外婆了嘛,哦,对了,外婆,你吃饭了吗?”
外婆说:“吃了吃了,你呢?”
温舒然一只手指在被子上画圈,软软地说:“我刚醒呢,还没起床。”
外婆说:“起那么晚吗,不饿吗?”
温舒然忽然从床上爬起来,开了房间门,然后洗手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可以吃的。她抓着手机,贴着耳朵,一字一句地说:“不饿。外婆,我告诉你啊,我在学校都是六点钟起床的,天都没亮呢,然后我也是晚上十一点多十二点才睡的,每天都困困的,所以好不容易放个假,我就想偷个懒,睡个懒觉。”
外婆说:“上学那么辛苦吗?”
温舒然一边跟外婆说话,一边准备今天早上吃的饭菜:“是啊是啊,我都没有时间好好休息,而且外婆,我告诉你啊,学校食堂的饭菜也不好吃,那个米难吃难吃的,我都吃不下。哦,对了,外婆,我想吃你做的米花了。”
外婆乐呵乐呵地说:“那等阿舒下次来外婆家了,外婆给你煮。”
温舒然眼睛泛着泪水,手指轻轻擦去泪水,笑着说:“那外婆要记得放糖啊,阿舒喜欢吃甜的。”
外婆说:“好,都听我们阿舒的。家里就你最挑了。”
温舒然故作嗔怪:“外婆不疼我了,加糖都不给了。”
外婆说:“胡说,外婆那么多孙儿,最疼的就是你了。”
温舒然咧开了嘴笑:“我就知道外婆最疼我了。我最喜欢外婆了,等过年的时候,我就去看外婆,我还要跟外婆一起睡。”
温舒然跟外婆聊完之后,然后去洗漱。进了卫生间一趟,她算是知道自己昨天为什么心情不好,还腰酸背痛的了。
——她生理期来了。
来的真不巧。
温舒然吃完饭之后,一整天都窝在房间里。时而双腿跪地,用被子捂着肚子;时而蹲在地上,用枕头捂着肚子。
简直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