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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自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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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打完篮球,温舒然慢悠悠回了宿舍洗澡。因为年级部明确规定,除了当天有比赛的运动员可以在19:00进教室,其余的人要在18:40之前进教室。
她们宿舍只有温舒然和季招摇参加篮球赛了,此时宿舍里只剩下温舒然跟季招摇。
温舒然洗完澡出来,毛巾放盆里,把盆放在洗漱台上,开了水,打算进宿舍拿衣架。她刚走到门口,听到宿舍里面季招摇拿着班机打电话,细听还有哭的声音。她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言说的故事,温舒然想了一会,打算视而不见,回去洗衣服,却在下一秒忽然听到季招摇拔高了声调,强忍着泪水,跟对面的人说:“我读书好不好关你什么事啊!我不需要你管!也用不着你管!从小到大我没用过你一分钱!你也少在这里教训我,你不配,别假惺惺的。”
温舒然听完之后,愣神了片刻,站在门口几秒钟,转身进了回去洗衣服。她并没有弄出很大的声音,也尽量忽略自己耳边的声音。
温舒然再次回宿舍拿衣架的时候,季招摇已经打完电话了,她蹲在地上抱着双膝哭。
温舒然的床就在那边。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过去。犹豫了几秒,季招摇忽然抬起一双泪眼看向她,温舒然冲着她浅浅一笑。
季招摇眼泪唰的一下掉下来,她哭着喊:“舒然。”
温舒然愣住,连忙上前说了一句:“我在。”她走到季招摇跟前,蹲到她前面。
季招摇双手抱着膝盖,看到她仿佛看见了什么救星,浑身的防备全部卸下,只剩下依赖,眼圈泛红,一股脑哭诉道:“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当年他们离婚的时候,两个人争我的抚养权争得头破血流,后来我被判给我爸爸,我爸爸再婚之后,后妈介意我的存在,我又被扔给我妈,我妈已经有了新家庭,我百般讨好,小心谨慎,却还是被丢回来。然后我就一直生活在乡下,由爷爷奶奶抚养。我上了高中之后,要交学费和住宿费,爷爷奶奶就跟我爸要钱,我爸不给我钱,明里暗里说女孩子读书没用,不让我读书。现在学校要交校服的钱,爷爷奶奶去跟他要,他给我打电话,说不让我读了。凭什么不让我读书啊,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读书,我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温舒然怔愣住,她没有说话,心疼地看着季招摇,手掌轻轻在她后背上拍了拍。季招摇哭得撕心裂肺,温舒然从自己床上拿了纸巾递给她,然后轻轻抱着季招摇,认真听她说话。
季招摇抽了两张纸擦鼻涕眼泪,泪水不止,她在不断在问“为什么”,一句句自我怀疑:“我是不是真的不该读书啊。爷爷奶奶年迈,我还要读几年书,他们供不起我了。可是要我辍学出去进厂打工,我又不甘心,我明明可以继续读下去的,我明明可以读的,为什么要否认我的存在,既然那么恨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
“为什么不读?凭什么不读?”温舒然抱着她,泪流满面,难得反驳一句:“招摇,这不是你的错,是他们的错,是他们不作为。生而不养,就是他们的错。”
季招摇还在哭。
温舒然眼角干涩,一字一句,认真地说:“招摇,你可以恨的,你没有必要把错误揽在自己身上。”
我们年岁尚浅,未来无限可能。我们不该因为父母的抛弃而产生自我怀疑,那是他们的错,不是我们的错。
从前我们没有选择,但未来,选择的权力会在我们手上。
恨吧,如果恨能让你活下去,那就恨。恨总比自寻短见好。
季招摇拉着温舒然陆陆续续说了很多话,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季招摇恍然惊觉她们迟到了,一脸愧疚,匆匆忙忙地开口道歉:”对不起,我害你迟到了。”
学生时代,迟到对于学生来说仿佛是一件天大的事情。但其实迟到也可以是被容许的。
温舒然牵着她的手,温声说:“没事,我们是运动员,有些磕碰和意外的情况都是正常的。撒个小谎就好了,老陈不会追究的。”
季招摇愣住了:“撒谎?”
温舒然点点头,轻轻说:“一会就谎称我发烧头痛,你留在宿舍照顾我,这样就好了。”
季招摇犹豫了几秒,还是觉得不妥,迟疑地开口:“我们还是跟老师坦白吧。”
温舒然知道她不敢撒谎,于是温声说:“我来说就好了,你不用开口说话。”
季招摇没干过这样的事情,犹豫不决。温舒然心里叹了一口气,看着她红肿的眼睛,妥协说:“那你跟老班说实话吧。”
季招摇心里过意不去,收拾好情绪之后,跟温舒然一起回教室。两人一路沉默了很久,季招摇看着温舒然的背影,欲言又止。
走了一小段路,季招摇忽然开口:“那个……舒然。”
温舒然回过头来,眼神清亮透彻,轻轻问道:“怎么了?”
季招摇顿了顿,八百个假动作看着她,语言匮乏到不知道如何开口。
温舒然见状,出声安抚她:“你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她不是那种多嘴的人,像这种身世秘密,最容易影响一个人的情绪,关于到自尊的问题。她不会到处乱说的。至于关于之前的揣测,那也是无意冒犯。
季招摇低着头说:“谢谢你。”
温舒然微微一笑:“没关系。”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不管季招摇因为什么缘故跟她倾诉,她都会保守秘密的。
季招摇擦了眼泪,笑了下,又说:“我们要不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温舒然眼中闪过茫然:“嗯?”
季招摇讪讪一笑:“我只是有点害怕拖累你。”
温舒然笑了下,忽然想到了什么事情,说:“我以前逃过课的。”
“啊?”季招摇满面震惊。
温舒然问:“看着不像吗?”
季招摇认真看了她几眼,摇头:“不像,我觉得你是那种乖学生。”
温舒然轻轻笑了一下:“我初中的时候跟朱词静,还有另一个好朋友可是我们老班眼中的三大刺头。因为我们三走到哪里都能聊的热火朝天,初一初二的时候,我们三特别喜欢踩点到教室,有时候还可能迟到。老班每次看到我们三的时候,简直一个头三个大。”
季招摇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笑着说:“真的有点意外。”
温舒然轻轻挑眉,有些臭屁地说:“可能是我后来改邪归正了吧。现在展示在你面前的我可能是一个比较好的形象吧。”
她心道,要是让朱词静和夏乔意知道她这么夸自己,她们非得骂她死装不可。
季招摇顿了顿,嘴角含笑,认真说:“你是一个很好的人。”
温舒然一顿,回道:“你也是。”
“我,“季招摇犹豫,”我是吗?”
温舒然毫不犹豫地说:“你是啊。你身上有很多美好的品质,比如正直,善良,努力,勇敢。”
季招摇愣住。她一直觉得自己自卑敏感,这是这十六年来第一次有人明确告诉她: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或许她一直知道自己是一个不坏的人,但有人这样认真告诉她的时候,她虽然会第一时间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但同时也会产生一丝惊喜。
温舒然又继续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喜欢跟你相处,我才跟你交朋友的。”
季招摇那台名为自信的大脑,生锈死机了多年,这一刻才慢慢启动。她侧头看向温舒然——温舒然走在她旁边,脚步跟她一致,她的目光始终直视前方,好像在发呆,又好像只是在看路。
季招摇眼眸闪了闪,轻声低喃:“谢谢。”
温舒然好像听到她说话了,回过神来问:“什么?”
季招摇直起腰来,抬头看向远处,摇了摇头:“没什么。”
她向来不喜欢在别人面前情绪失控,甚至可以说是厌恶。但多年以后回头,她才发现高中那唯一一次情绪失控是命运馈赠给她的礼物。
那天晚上,有个女生告诉她:人最贵重的是自爱自信。
把腰杆挺起来,才能平视世界。
从此刻起,世界在她掌上舞动。世间万物没有再能禁锢她的自由向上的灵魂。
这延绵不绝的层层山峦,她终将有一天会翻过去。她会到达山的背面,看见平原,看见海,看见雪,看见更好的自己。
*
周四最后一场篮球赛,九班女生跟七班女生争第一。
在决胜的最后一球,温舒然压哨三分进球。球进了之后,全场沸腾起来。
温舒然看着篮球,勾唇挑眉。
朱词静和九班几个温舒然玩的要好的女生冲过来抱住她。
“啊啊啊啊啊!温总,你太帅了!”
“太牛逼了!”
“这够你吹很久了!”
路景钰拿着篮球在地上拍打,目光看向被围起来的温舒然,眼里满是欣赏和自豪。
温舒然跟她们有说有笑,余光看到路景钰一个人站在边上。她跟她们打了一声招呼,朝着他走过去。
温舒然抬起双手整理了一下发型,勾着唇,自信张扬地笑道:“怎么样,帅不帅?”
路景钰单手拿着篮球,另一只手举了一个大拇指,毫不吝啬地说:“帅,真厉害!”
九班女队得了二十分,都是她投进的。
温舒然得意地挑眉,眼中满是自豪。
路景钰见她如此傲娇的样子,觉得十分可爱动人。他笑了笑,好半响,他拍了拍篮球,轻轻问:“来一场?”
温舒然低头看着他手上的篮球,仰着头说:“来就来,赢了有什么奖励?”
路景钰看着她,眼底含笑,故作思考:“嗯……我赢了我定,你赢了你定,如何?”
温舒然爽快地答应了:“行啊!”
下一秒,她从路景钰手上夺走篮球。
路景钰看着她的背景,忍俊不禁,接着跟了上去。
两人在落日余晖里尽情地奔跑、跳跃。影子交叠的瞬间,独属于少年们的青春才刚刚绽放燃烧。
温舒然最后一个三分球落下之后,她朝着路景钰挑眉,手指比成一个枪的手指,歪着头wink了一下,笑得明媚张扬:“我赢啦。”
路景钰看着她,眼中带着欣赏和骄傲,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扬着声音,从容不迫地说:“我输了,你提要求吧。”
温舒然眼珠子转了转,笑的像只狐狸一样狡黠:“回头再提。”
路景钰满脸笑意地看着她:“好啊。愿赌服输,我什么时候都可以兑现。”
温舒然浅浅一笑。
篮球场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温舒然抬头看了一眼教学楼的钟表。
18:41。
温舒然瞳孔收缩,猛地回神,往宿舍里奔跑:“我要回去洗澡了。”
没空聊了。再不回去洗澡,她就要一身臭汗味去教室了。
不要啊。
她不要一身汗味进教室。她不要成为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路景钰看了她最后一眼,抱着篮球也往回奔跑。
温舒然极限回了宿舍,然后洗澡洗头,衣服没来得及洗,直接穿鞋跑去教室。
上楼梯的时候,她心里在想着初中的闲暇时光。
她初二初三那会迷恋上篮球之后,每天下午打完球回去,是有时间慢悠悠走回教室的。那里用得着像现在一样,这么狼狈的爬楼梯啊。
那会胆大包天,还敢穿拖鞋去教室呢。
现在不敢了。
他们年级主任敢拿剪刀剪拖鞋。
温舒然到的时候,路景钰已经端坐在教室里了。她与路景钰对视一眼之后,顿了两秒,自然地走进去。
朱词静问她:“怎么来那么晚?”
温舒然喘着气,一言难尽地说:“别提了,好累。”
救命。
这楼梯怎么那么长。她几乎是助跑上来的。
还有宿舍那个楼梯,她一步两个阶梯,用手扶着栏杆助力下来的。
累死了。
朱词静说:“呐,你的红茶。你再不吃,那个冰块都要融化了。”
比赛结束之后,她就去给温舒然买红茶了。还特意叫了食堂阿姨加冰块。
温舒然立马打开那个盖子,红茶上面浮着的冰块已经开始融化变小了,温舒然借用吸管把它们全部塞到嘴里去。
她最喜欢含冰块了。
温舒然心满意足地含着冰块,整个人又松散有惬意。
*
周六,路景钰摇了不少人来,个个人高马大。而赵安身边零零散散不过五人。
两边的人数,几乎是压倒式的碾压。
赵安的兄弟犹豫了。赵安一看就知道自己输了,主动求和。
路景钰本来也没打算真的打架,只是话已经放出去了,不得不来。反正真打起来,他的优势只会比赵安高。
路景钰走近他,平静地说:“你是确定了她不会因为这点破事而对你做什么,所以你才会选择去骚扰她,”他顿了顿,目光凌冽,又问,“但如果,她能对你做什么呢?”
赵安垂着眼眸说:“路哥,我错了。”
“真错了,还是委屈求全?”路景钰嗤笑一声,面上无畏无惧,又问,“我问你,你有爹妈生吗?既然有妈生有爹养,那为什么不知道如何尊重人?还是把九年义务教育都吞到肚子里去了?”
赵安面色苍白,忽然跪了下来。他脸上写满了耻辱和不甘。
路景钰眼神一闪,避开了他跪的方向。他说:“这里没有监控,校外的事情老师也管不着,你不必整出一副死人脸对着我。”
“记得跟她道歉,”路景钰看了他最后一眼,对着他那帮兄弟说:“走吧,请你们吃烧肉。”
周怀川追上去,对着路景钰问:“你就这样放过那家伙?”
路景钰轻轻嗯了一声。
周怀川皱着眉,又说:“既然不打算打,那小子一看就是个怂的,你还叫我们过来干吗?”
黎源轻飘飘看了赵安一眼,眼里带笑,道:“川哥,你觉得这就结束了?”
周怀川一顿:“什么意思?”
姜理笑的意味深明:“川哥,你是没住过男生宿舍吗,男生宿舍那点手段,就算路哥什么也不干,也有他一壶够吃的。”
江应勾着路景钰的肩膀,大笑:“什么放不放过,这家伙没准憋着什么坏呢。”
路景钰轻轻笑了下。
人是灰面的,有好有坏。他自然算不上什么绝对的好人,但至少也不是坏人。
今日过后,他无需插手之后的事情,只需隔岸观火即可。如果赵安老老实实改正了,这场火自然而然就灭了,赵安没准还能收获到其他东西。如果他不能改正,火会越烧越大,看不爽他的人只会越来越多。
姜理笑:“路哥怎么想的我不清楚,但是我们班那剩下的几个男生惯于孤立抓弄别人。”
男生这边的孤立可不同于女生那边的孤立。女生之间的孤立是群体漠视,但男生之间的孤立可是实质性的暴力,伴随着侮辱的。
路景钰眼眸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