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传说》亦琪

5、流水迢迢汇星辰 1

　　客堂外，礼官声响起：“宁安郡主已到「曲水流觞」庭！”
　　晓夫人和房老妇人同时起身，晓夫人用她百灵鸟般的声音朗声道：“各位贵客，劳烦随我一同前往「曲水流觞」庭，迎接郡主！”
　　“这宁安郡主怎么也来赴宴？”我没听母亲提过此次满月宴她要来呀，未来的韩王妃已是最高级别的了。
　　“乐居将军的腾妾是晓府的庶女，前几天刚放回府。宁安郡主平素不与命妇来往的，这次估计是觉得乐居将军亏欠了尚书府，还个人情。免得朝中瞎传尚书和首辅有了嫌隙吧。”魏紫俯身到我耳边悄悄道。
　　我恍然大悟。所以清风没法当场回答我，要我给他三个月。我在做什么？这不等同于第三者插足嘛。
　　“尚书千金名门世家，就算庶出也用不着做腾妾吧？”我开始冒冷汗，前因后果须得弄个明白。
　　“那是晓二姑娘上赶着要嫁的，好像是使了个小计谋，生米煮成熟饭的那种。宁安郡主岂是如此好拿捏的？就说要嫁可以，只能做腾妾。”魏紫继续跟我咬耳朵，“听我母亲说，晓二姑娘的亲娘都被晓夫人杖毙了……”
　　好一出大宅门里的庶女处心积虑要翻身却被特权阶级无情镇压的狗血大戏！
　　我听得脚步浮虚，如何走到「曲水流觞」庭，如何落座都不记得了。
　　魏紫就比我大几个月，讲八卦讲得眉飞色舞，没注意我的惨白面容。
　　芳菲注意到了，拿出绢帕替我擦去虚汗。
　　魏紫这才回神：“李妹妹，你哪里不舒服。”
　　“许是坐太久了，胸口有些闷，芳草扶我出去走几步透透气，应该就好了。”我虚虚安慰她。扶住芳草的手起身，示意芳菲看好礼品袋子，葳蕤也留下以免众人起疑。
　　乘着众贵妇争着和宁安郡主请安的混乱，偷偷溜了出来。果真晚风一吹，脑子清醒许多。
　　清风这厮看来是玩真的了，母亲和父亲怕是不久就知道我闯下的弥天大祸。
　　宁安郡主连世代簪缨晓家的庶女都看不上，我一县令之女更不会在她眼里，估计还是会逼我做贵妾；然后清风必会大闹，宁安郡主就会拿捏我的父母，迫我去逼清风接受我只能做贵妾的命运。
　　我也可以一上来就表决心，我不愿嫁清风；清风这个疯子估计会拿他亲过我的事威胁，然后所有的事周而复始一圈，依然是贵妾命运。
　　我会被这对母子算计死的，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芳草估计没见过我如此落魄的模样，乖巧地扶住我，一言不发。否则，按她平素的作风，肯定要以宁安郡主为中心，问一堆问题了。
　　我俩信步走到湖心的瀑布假山后面，那里竟有一片竹林，甚为幽静。思路仍未清晰，但时辰不早了，再不回去，母亲要起疑了。遂道：“芳草，我们回吧！”
　　“姑娘，你胸闷好些了吗？”芳草问。
　　我扶额，咬牙道，“好些啦。”

　　突然听到林内有人对话的声音，似有女子哭声。按平时，我必是第一时间溜过去听壁角，今天只想快快离开是非之地。还是慢了一步。
　　一个黑影飞身从林中窜出，挡住我和芳草的去处，厉声喝道：“谁！”
　　所谓冤家路窄，黑影正是清风。
　　皎月初升，夕阳残照中，我和清风都呆愣片刻。
　　他今天穿得比较正式，玄色长袍配金冠，金镶白玉腰带，玄色朝靴。夕阳中神采奕奕。
　　看清是我后，他笑了：“李姑娘你今天犹如神妃仙子。”
　　我俯身作揖，随后给芳草使眼色，让她走远一些。
　　然后，抬头望他，愁容满面：“神武将军，我们能桥归桥，路归路吗？”死马当活马医，先求他放过吧，“小女只是县令之女，小门小户，不登大雅之堂，将军也绝非小女意中之人。将军武功盖世，社稷栋梁，配得上世上最好的女子，我绝非将军良人。若将军执意逼迫，小女只有一死了结。”我刚才吓出了许多虚汗，如今脚步浮虚，清风黑眸中的我楚楚可怜。
　　清风闻言戚眉：“是我母亲给你脸色了？你放心，她只有我一个孩儿，她已经答应我娶你了。”
　　“答应你娶我，和你理解的只娶我一个是两码事儿。”我看着虚长我七岁的他如此天真，非常无奈。
　　“放心，我和她讲得很明白了，我此生非你不娶，只你一个。”清风以为我只是需要他的保证，郑重其事道。说罢，伸手要来抱我。
　　我后退一步，他也停下，收回了双臂。眼神不解。
　　“她可以逼我，拿捏我的双亲，逼我自愿做你贵妾，她是郡主，太傅之女，首辅夫人，我父母一个七品县令，一个出身商贾，哪个都能被轻易拿捏的。”我只能把残酷的现实告诉他了，“清风，你希望我去死吗？”本来只是想装可怜，结果讲着讲着悲从中来，真得流下泪来，“我也不想死，可是思来想去，要做贵妾，不如一死，呜呜呜……”讲到后来，我真得泣不成声。
　　清风站在我面前手足无措，喃喃道：“做我贵妾对你来说是生不如死的事儿吗？”
　　“……你不懂，自尊对我多么重要……”
　　“比我都重要吗？”他的眼神黯淡了。
　　“难道对你而言，我比你更重要吗？”我的问题对他而言犹如灵魂拷问，他也迷惑了，我趁胜追击，“人生在世，只有好好爱自己，才可以更好地爱父母亲人，爱丈夫、儿女。没了自我，你娶得是一具行尸走肉，早已没有灵魂。你会喜欢没有灵魂的我吗？”突然把心中所想都抒发完后，我的委屈也没了，我终于止住了呜咽。
　　清风也被我绕糊涂了，黑眸看着我良久，终于道，“好，我答应你，我母亲绝不会为难你的父母家人，更不会为难你，我只你不娶！”
　　我的神啊，他到底听懂我意思了吗？我要怎么和他再继续沟通啊，他的母亲有一百种方法阳奉阴违的，防不慎防啊。
　　乘我目瞪口呆的当口，清风用身体挡住芳草的视线，俯身亲了我一下，由于我张着嘴，这厮居然伸了舌头。亲罢，满意地舔了一下上唇，笑逐颜开，“快去赴宴吧，免得别人说闲话。”
　　我被芳草唧唧喳喳搀回宴会现场时，仍没回神为啥明明说动他了，后面又好像一切回归原点，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李妹妹？”依然坐在我上首的魏紫，关心问道，“好些了吗？”
　　我只能百神归位，回道：“好多了！”
　　这时宴会已经开始了，好在我因为年纪的关系在最末桌，席间仆妇川流不息，也有贵人去更衣的。母亲被安排在晓夫人身旁，正全神贯注地和贵妇们交谈，也懒得搭理我。
　　夜宴初启，香圆、真柑列于琉璃盘，花炊鹌子与荔枝白腰子盛于青瓷盏，流杯亭内九曲水槽蜿蜒，金盏随波流转。
　　有点像回转寿司，每份都很小，要吃，就指挥一旁司菜的仆妇帮你拿到眼前即可，看似神奇奥妙，其实就是利用水往低处流的原理。
　　看到美食，我禁不住食指大动，吃得不亦乐乎。好像清风的吻有特殊功能，我那颗被宁安郡主和晓夫人的狠毒手腕吓得狂跳的心安定了许多。他说行就行吧，不敢寻死，大不了出家！打定主意，我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魏紫本来端着，吃得畏首畏尾，见我豪迈开吃，也跟着胃口大开。
　　两人吃得开心时，芳菲凑近我：“夫人让我关照您，待会儿小公子就要来了……”
　　我以为是渣男要来，不解道：“都是女眷，他一外男跑来作什么？”
　　芳菲讶异，“满月的小公子不过来给贵妇们看一下，这满月酒就没名堂了啊？”我才反应过来自己闹了乌龙。满脸通红！
　　魏紫实在憋不住，大笑出声：“李妹妹，你着实有趣。”
　　旁人自是不解，魏紫一说，她们也跟着笑了起来。
　　乘她们笑的当口，芳菲继续道，“夫人让您把给小公子的礼物先备在手边，别到时候手忙脚乱。”说着把一个红色彩丝袋子塞到我手里，示意我拢到云袖中暗袋。
　　话音刚落，我的事迹已传遍宴会厅，众人皆开怀大笑，晓夫人笑得最大声：“这丫头倒是跟我未出嫁时一摸一样，嫌弃男人！”
　　房夫人笑道：“这丫头可比你小时侯俊多了，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哎，房夫人，仙罗姐姐这是给我解围呢，这丫头和她父亲一样迂腐。”
　　我注视母亲时，看到最上首的宁安郡主眼中精光一闪。
　　哎，按清风所言，宁安郡主必恨死了我这个勾引他儿子还妄想做正室的贱婢吧？
　　也不知哪来的贼胆，我在鎏金羽觞中沏满桂花糯米酒，双手举杯朝宁安郡主方向点头示意，侧身一干而尽。宁安郡主居然举起她的夜光杯回应了，抿了一小口。
　　仔细看宁安郡主颜值足以艳压在场所有贵妇，可能是她不苟言笑的关系，一眼看去，不如晓夫人鲜活靓丽。这点清风随她，需要细细品鉴方能领略其风华一二。
　　酒过三巡，满月的外男被他母亲裹着红缎小棉被抱来了，那个我避了半天的渣男也跟了过来，据说是贵妇们都想见一下状元郎，盛情难却才来的，反而大郎没来。
　　其实是晓夫人寻个由头让她的宝贝儿子也相看一下我嘛，我懂的，所以我刚才才大快朵颐，这样唇油肯定都吃光了，只剩下油嘴了。
　　当渣男和他母亲周围的贵妇见完礼，转向我们贵女方向作揖的时候，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丹凤眼，剑眉入鬓，极高的鼻梁，丰厚的粉唇，我的理想型！
　　他似乎也远远地望见了我，翩然一笑，千树万树梨花开，火树银花不夜天。
　　和状元郎一比，满月外男再冰雪可爱也败下阵来。奶母抱着他沿着流水席而下，贵妇们都敷衍几句吉祥话后，就把大礼奉上--塞给一旁接礼的丫鬟，全神贯注地去和随着满月外男四处转的状元郎聊天了。
　　他和锦书中明月初见时一样白玉冠、白色长衫，清新雅致，所以明月才会一见倾心、万劫不复！
　　我摇摇头甩掉初见他时的晕眩，禁不住魏紫还在花痴：“我从小和清风一起长大，从没想过会有和清风一般好看的人物呢！竟还十分可爱！”
　　“清风也很可爱呀！”我心里腹诽，“清风还比他高！”
　　说话间，留着口水的满月外男终于巡察到了我们这里，他看到金光闪闪的我，一定犹如在暗夜里看到了光明，身体扭动，仿若要冲破包裹，向我探身而来。
　　我连忙拿出干净的绢帕给他试去口水，怯怯地问奶母“我可以抱他一下吗？”奶母回头望向晓夫人处 ，得到肯定后，把娃递给了我。
　　我很麻利地接了过去，一手托住宝宝的颈部和头部，开始和他咿咿呀呀地对话，满月外男和我一时聊得兴起，对我把金镶玉的麒麟圈套在他头颈处毫无抵抗，乖乖就范。总算完成母亲让我展示的重要才艺之一--逗娃绝技。
　　琴棋书画不如人，总得另辟蹊径，和婴儿的交流绝技是我在现代练就的，从小喜欢小孩。今天，也算让我一展才华了。
　　晓夫人的声音传来，“这丫头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么会哄婴孩了。”
　　“这丫头自小就喜欢抱婴儿，好多胡闹的小孩到她手里，马上就乖了。”我母亲总算开始夸我了。
　　“这么神奇？莫不是观世音娘娘转世呢！”是房老夫人的声音。
　　我被夸得有些尴尬，想把婴儿递给奶母。一旁和贵女们聊得正嗨的渣男，突然伸出手臂，把孩子接了过去，不露声色地摸了一下我的手。如果没有孩子，我定立马反手一掌—登徒子！
　　我瞪了他一眼，他促狭一笑，“我们麒儿有福气，被观世音娘子抱过了！”娘子和娘娘差好多好吗？！
　　其他贵女，见到状元郎后都失心疯了，整齐划一地娇羞抿嘴“嘻嘻”。
　　“瞧他们俩往那一站，像不像画里的娃娃—金童玉女呢！”房老夫人估计今天是来做晓夫人捧哏的。
　　“一红一白，踏雪寻梅！”宁安郡主清冷的声音传来。
　　我惊讶回头，清风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宁安郡主身后，脸色晦暗不明。
　　身后抱着满月外男的渣男轻呼：“清风哥哥！”语气里透着惊讶。
　　晓夫人笑吟吟地起身：“多谢各位对麒儿的吉言，我家大妇也乏了，让她们先告辞吧。难得神武将军赏脸来陪我们女眷，下半程会更有些趣致了。各位贵妇，流觞游戏可有什么新玩法儿？”
　　贵妇们各抒己见时，我偷偷坐下，故意缩到和清风点头示意的魏紫身后，躲开清风的杀人目光。
　　晓星辰要送大嫂回去，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