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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时间褶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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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苍生尚在梦中,而神人的棋枰已经摆开第一粒黑子。 ——《星际手册》
卯时三刻,一滴银泪在东南天际划过……
顾长川是被一阵沉香熏醒的。
他猛地翻身坐起,后颈传来针刺般的疼痛。这不是星际战舰里消毒水的味道,而是某种沉水香混着杏花香的气息。视线所及是月白色鲛绡帐,银线绣着鹰隼纹路,正泛着粼粼波光。
"统领。"
帐外传来刻意压低的男声,光晕在窗棂上拓出个佝偻身影,"陛下在紫宸殿召见。”
顾长川的瞳孔骤然收缩。他分明记得最后一刻——虫洞跃迁时遭遇星兽群,整支舰队在幽蓝的爆炸光波中解体。
可现在指尖触到的锦被柔软温热,十分真实。而左手虎口处那道在末世搏杀留下的疤痕也依然清晰可见。
"知道了。"他试探着开口,嗓音沙哑得像是吞了沙砾。
掀开帐幔,屋内烛火摇曳。
借着铜盆清水,他看清自己的倒影:剑眉斜飞入鬓,右眼尾有颗朱砂痣。还是原来的那张脸。
床旁边的檀木架上叠放整齐的玄色锦袍。他用手指轻轻抚过,接着肌肉记忆便牵引着手臂展开繁复的穿戴动作。
顾长川眯眼看着架子旁的铜镜。
银线绣的鹰隼暗纹在烛光中流动,分明是古代武将装束。可腰间暗袋的轮廓,却让他心下一沉!
怎么会?难道不是?
借着系玉带的动作,指尖触到金属的冰凉——是把微型粒子枪,枪柄刻着星际军团的徽记。
顾长川太阳穴突突直跳,后槽牙不自觉的咬紧。这不该出现在封建王朝的武器,此刻却像时空错乱的铁证,硌得他肋间生疼。
这不是虚拟投影!虚拟投影无法携带现实的武器。
虫洞跃迁也不是一场梦……顾长川瞬间感觉浑身血液都凝固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没有死?
虫洞跃迁成功了?可分明已经无人生还,整座星舰都分崩离析了……
推开门,一个太监侧身站在一旁忙冲他谄媚的笑:“顾统领,跟咱家来。”
平旦启晓之时,四下里一片死寂。天边一抹冷冽的幽蓝,在悄悄蔓延。
太监提着琉璃宫灯在前,走了一条阴暗无人的小路。直到穿过三重垂花门隐约可见宫殿楼阁的虚影,才有了人迹和灯火。
顾长川刻意落后半步。
余光扫过宫道两侧:持戟侍卫甲胄反着冷光,每隔九步便有两盏宫灯,飞檐上的嘲风兽首含着铜铃。
这些布置有些许眼熟,顾长川看见过相关的描述,这分明是《大胤营造法式》记载的宫廷布防!
末世图书馆里泛黄的古籍,在此刻竟成了眼前实景……
二人鬼魅般穿过宫道,一路朝着最深处的宫殿而去。他们走后,宫墙拐角飘来压低的絮语:
"...那位可是血洗过北镇抚司的活阎王..."
"嘘!没见他眼角新添了朱砂记?怕是又咒死了哪个..."
紫宸殿的龙涎香浓得呛人。
顾长川进来后,领路的太监已悄然离去。
循着书上的古制,他跪在青金石地面上。听见御座上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他维持着垂首姿势,借着殿里不甚明亮的灯光,瞥见明黄袍角上的龙纹。
"顾卿。"皇帝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铁器,"太子昨夜在太庙遇袭。”
这个身份也姓顾吗?是巧合还是?
理论上可以存在,但顾长川感受到自己后颈的汗毛已经竖了起来。
不等细思,这具身体残留的本能让他脱口而出:"臣护驾不力,请陛下降罪。"
"咳咳...起来说话。"
皇帝突然扔过来一卷明黄绢帛。顾长川接住时瞥见上面密密麻麻的暗红斑点。
"从今日起,你去东宫当值。"
殿内一片死寂。
喉间泛起铁锈味,旧伤突然隐隐有复发的迹象。顾长川用舌尖抵住上颚,感觉凉意渐渐爬上四肢。
看那个太监的态度,这具身体的原主怕是地位不低。统领一职应是皇帝心腹。可现在却要临危换岗,这皇宫怕是……
奉茶宫女例行开始为皇帝斟茶,太医垂着眼站在一旁。顾长川心中一悸,末世二十多年练就的直觉正在疯狂警示!
——龙椅后那面九龙屏风的缝隙里,有双蒙着灰翳的眼睛正死死咬住他的咽喉。
那目光像淬毒的蛛丝,黏腻地缠绕在他后颈尚未愈合的伤口上。
“臣遵旨。”
顾长川叩首时,粒子枪不经意触碰到腰腹,使他瞬间从当前的紧张氛围中挣脱出来。这来自星海的凶器,俨然成为他在异世唯一的锚点——他不属于这里,这里也不是他的世界。
皇帝起身从御案旁走下。玄底金线的龙纹蔽膝扫过地面,带着龙涎香压顶而至。
两侧金吾卫的甲片发出细碎铮鸣,仿佛顾长川是什么危险人物。
“拿着这个。”
顾长川伸出手。一方温热的玉牌塞进他掌心,雕着睚眦吞日的纹样。
"若有人对承明不利……"
皇帝压低了声音,手指在他掌心重重一按:“杀无赦。”
退出殿门时,顾长川在汉白玉台阶上踉跄了一下。
日光轻洒,晨雾还未全然消散。
他刻意放缓脚步,记忆中自动浮现来时的路径——这具身体对皇宫的熟悉程度远超预期,每道宫门暗哨的位置正以全息投影般的精度在脑海铺展。
这些记忆从何而来?
这具身体分明与之前末世时的身体几乎一模一样!
顾长川心中疑窦丛生,却止不住的心跳加快——难道是身体已经消亡,而意识体在量子泡沫影响下自动选择的世界投射!
可这个理论分明还从未证实过可行,他记得楚博士曾与他提起。
刹那间,一双平静如海的眼睛出现在脑海里。
“顾长官,星兽真正的能源来自宇宙中的一种神秘物质,如果可以意识投射,脱离这个世界,或许可以有一线生机。可惜……目前还不清楚它的机制。”楚江目光轻轻落在顾长川身上。
望着宫墙上金灿灿的琉璃瓦,顾长川心里正翻江倒海。
无论如何,他这是捡回来了一条命……
当初博士说不清楚机制,可现在自己真的来到了陌生的世界。如果可以……如果可以把穿越机制弄明白,是不是大家都不会死?他们在哪里?楚江现在又在哪里?
他对着虚空呢喃:“楚江,你说量子泡沫会吞噬记忆,可我…......”
顾长川扶住宫墙,沉重的闭了眼,压下了上蹿下跳的心神。
太多的希望只会带来更快点绝望,不过是猜测罢了。掌心传来的朱砂墙皮触感真实到发烫,只有这条命,现在真真切切的活着,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存在。
顾长川继续沿着青石宫道前行。
三重垂花门宫道,如一条盘踞的玉蟒穿行在殿宇之间——以紫宸殿为中轴线中心,正南方的宣政殿金瓦耀目,乃大朝会之所;西侧武英殿玄铁门紧闭,是枢密院处理军机要务之地;东北角飞檐攒尖的观星台檐角下的铜铃在风中发出细碎清响;北侧乾元门隔开前庭与后宫禁苑。
当他穿行在嵌着乌木窗棂的游廊时,瞥见东宫西侧文渊阁的琉璃宝顶,正反射出冷冽的晨光。
顾长川转过九曲回廊,忽然顿住脚步。
朱漆廊柱后闪过一片黛色衣角,他佯装整理外衫,袖中银针已扣在指尖。
"顾统领留步。"
清越的少年音从头顶传来。
顾长川抬头,看见杏花树上坐着个锦衣少年,墨发用金丝绦束着,手里把玩着一把镶满宝石的匕首。
“参见太子殿下。”身体比意识更快作出反应。顾长川耳边一阵嗡鸣,这具身体的肌肉记忆简直像被编码过!
李承明从树梢一跃而下,绣金蟒纹靴堪堪停在他跟前。
“父皇说顾统领是大内供奉第一人?”
匕首突然抵住他咽喉,"可孤怎么听说,三日前你在朱雀大街被个卖糖人的老叟撞了个趔趄?"
顾长川嗅到匕首上的异香,心中一凛。
他保持着跪姿,右手小指不由自主的开始微微抽搐——这是末世时与战友约定的暗号,意味着“目标锁定,立即反击。”
就算有毒也不该有那么强烈的杀他的欲望。
心中划过一丝异样,顾长川立刻咬破舌尖,齿尖碾过舌尖血沫,硬生生压下拧断那截纤细脖颈的冲动。
“殿下明鉴。”
他抬眼直视少年:“那老叟的扁担里藏着淬毒袖箭。”说着从怀中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半截发黑的铁矢。“臣将其引至暗巷时,他咬碎了后槽牙的毒囊。”
油纸包展开的瞬间,顾长川自己也怔了怔。这具身体的记忆如深潭下的暗流,在他触及某个关键词时突然翻涌。
——朱雀大街青石板缝隙里的血渍,老叟皴裂虎口处的蛇形刺青,还有那支穿透三层锦袍扎进肋间的毒箭……
李承明瞳孔微缩,匕首却往前送了半寸:"既然如此,统领为何隐瞒不报?"
“因为……”
顾长川突然闪电般出手,两指夹住刀刃一拧。匕首脱手的瞬间,他旋身将太子护在身后,三枚银针破空而出。
杏花簌簌落下。十步外的宫墙上,三个黑衣人保持着拉弓的姿势轰然倒地,眉心各有一点朱红。
“殿下现在可信了?此事只能暗中调查。”顾长川转身微笑,指尖还拈着半片花瓣。
他调取不到其他记忆,也不知道能不能把这个太子糊弄过去。
晨风卷起顾长川散落的发丝,那粒朱砂痣在晃动的光影里忽明忽暗,像极了滴将落未落的血。
李承明忽然觉得喉头发紧,一时说不出话来。
此时恰好晨雾散尽,东宫的琉璃瓦上,数十道黑影正如潮水般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