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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公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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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前人实在太多,人们的目光具是聚集在明月楼门口那位出尘绝丽的美人身上,一时半会儿还没人注意到顾长风他们。
随着走进,白秋雁这才终于能听着那美人说的话了。
这明月楼也不知点了多少灯火,近楼之处简直亮若白昼,眼前的彩灯和歌舞乐声,还有楼内飘出的袅袅香烟,无一不勾人心弦。光是站着门口,也叫人内心荡漾。
那美人手中拿着些书文模样的东西,借着灯光看着,不时轻轻颔首,似乎是在点评。
台下的人几乎都是青年男子,具是屏息凝神地看着那美人的动作,一个个紧张不已。
白秋雁仰着脖子听了半天,那美人声音如同春日雉鸟新生的尾羽,温软挠人,念着几句似乎押着韵的话,好像是诗。
白秋雁不太懂这些,她瞧着面前这些人的模样,不禁怀疑起自己方才的猜测……
她轻轻拽了拽顾长风的衣角,小声道:
“哎,这儿……究竟是不是风月场……”
不待顾长风回答,那台上美人忽得将手中一叠书文递给左边的婢女,对着人群微笑道:
“这几位具是公子才情卓越,今日可以进去。”
说着,她又把手里剩下来的几张递于右边的婢女,示意她分发下去。
一时间,台下的人悲喜参半,有的拿回了那文书,垂头丧气地叹息,没拿到的,又是神采飞扬喜不自禁。
“我,我的怎么会不中……?”
“定是你这个隐喻比的太俗,幸得我前几日悟得个新奇的,今日总算可以去会我那玲儿姑娘了!”
“唉。罢了罢了。明日,也不知我那姑娘会否等我……”
这一片人声嘈杂。白秋雁愈看愈疑惑了。
要说这不是那种风月之地,楼里歌笑之声满溢。要说这是……这却怎得搞得像是,考场放榜一般。
眼前,顾长风忽然叹了口气,无奈笑道。
“数月未见,阿月越发得会折腾了。”
这一声阿月唤得好生亲近,和顾长风平日里与旁人谈话时那种近乎做作的亲近毫不相同。以至闻言,白秋雁愣了一下。
原来他也会有愿意亲近之人。
这场不知是什么的比试结束,明月楼的门终于被打开。楼前的公子们无论神采飞扬亦或垂头丧气的,皆仰头往里张望,动作极为统一。
“那么,请方才中了的公子们请随小女来。”
那美人含笑道,委身行了一礼,便要引客进去。
台下,顾长风轻咳一声,唤道:
“落姑娘,留步。”
这一声并不大,却似能从在一片嘈杂中被清晰地剥离出来一般。
人群不知怎么,居然不约而同噤了声。
人们皆看向顾长风。
那被唤落姑娘的美人身形一滞,回头朝这边望来,在看清来人的一刻,玉面绽出了一个欣喜的笑容。
“顾大人——您怎么来了。”
说着,她立刻转身下台,拨开人群走到顾长风面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顾长风略一颔首:
“路过,便来了,”
他笑了笑,
“现今明月楼如此受欢迎,不会没了我的位置罢?”
美人听言莞尔,
“自然不会,顾大人随我这边来。”
对于众人齐齐的目光注视,顾长风似乎颇为满意地点头,
“我还带了一位小——友。”
说着,他伸手,拉住了身后的白秋雁。
白秋雁此时正在心里腹诽顾长风看上去实在像是乱摆架子没事找事,恍然发现他的手拉住了自己的腕。
而众人的目光皆从顾长风的身上,转移到了她的手腕上。
不待白秋雁反应,顾长风忽得手臂一动,将她牵到了自己身边,一手顺势搂上了她的肩。
这突然的举动令台下人群皆是有些愣神,顿时一片低声议论。
白秋雁心里嗡得一下。
她不知他打得什么主意。
白秋雁侧眼看着那搭在她肩上的手,顾长风的手实在不似习武之人的,倒像是惯于执笔的书生所有,修长白净,似玉似竹。
她抬头望了望顾长风,视线碰撞,那人眉眼一弯,笑得像只狐狸。
白秋雁:……
她有些不自在,又想到也许顾长风心里正有什么打算,坏了他的事也不大好。那他要这样,便这样罢。
虽然她心里觉得,这多半就是顾长风一时兴起的戏弄而已。
在他身边待的时间不长,却已经可以深刻地感受到这位顾大人有多么不同寻常了。
无论是于自己时不时故作亲近的调笑,或是那些他在京城官场之上设下的意味不明的游戏……他似乎对这世间一切事物具报以消遣的态度,好像参与与否,不过是出于一时的兴趣罢了。
这种不在意,甚至是对他自己。
顾长风戏言自己是惜命之人。可是,对于他自己的生死,白秋雁有时甚至觉得,他是近乎漠视的。
她不知道他身上的伤究竟有多重,重到能使这么一个强大到世间畏惧的人在她眼前毫无预兆地昏倒。
可眼前这个重伤之人呢,依旧是立于神坛最高点的模样,谈笑自若,仿佛那伤的不是他,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路人。
如若这次顾长风伤重昏倒,白秋雁没有擅自带他离开,大概醒了之后,他会如同没发生一样,继续端坐在那国师府里吧。
所幸这一次能醒来,那么,下一次呢?
人本能畏惧伤痛与死亡,而他却仿若闲庭信步,于顾长风,这些似乎无异于路旁常见的野花野草,赚不得他的一眼侧目。
做人做到他这个地步,似乎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认真起来了。
白秋雁是这么觉得的。
至少……此前一直是这么觉得的。
但是,方才他唤的那一声阿月的语气,白秋雁从未听过。
她诧异,原来顾长风,也尚存有人间的温度。
……
“你在想什么?”
白秋雁回过神来时,却见顾长风已将手松开,又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站在那里了。
她这才发现二人此时已站在明月楼门口,且正受着所有人的注视。
那些公子们的目光几乎要将二人射穿一般,也不急着进门了,就这么上下打量着他们。
抬头看他,惹得如此注目,似是甚遂顾长风的心意。
“……你想做什么。”
白秋雁压低声音道。
顾长风挑眉,凑近她的耳朵缓缓吐出两个字。
“设饵。”
……?
白秋雁不解地看着他。就在这时,下面人群中忽得传来一声冷笑。
“落姑娘这可过分了。傍晚比武时未见得这二位,方才的比文他们也没有参与,若是明月楼是什么人都能进去,我们又何必挤着在这里!”
此话一出,人群像开了闸一样,纷纷不满抱怨起来。
“是了,这不是糊弄人么!”
“这话在理!他们要进去,我们便也要进去!”
“这,这种地方,怎么还有女子来……”
“要么都按规矩比,要么他们别想进去!”
白秋雁朝台下望去,那中气十足的声音来自一个青年。
青年一身墨绿色缎面劲装,烛光之下隐约绣着银色祥云的图案,看上去应该是个有些地位的人物。
“若选了文,我是插不上话。若是选择武,我便亲自与你一会!”
那些公子们看清了这说话的人,人群似是点了把火一样,将那位公子簇在中心,气势立刻足了起来。
“这这这位是那武试的魁首?”
“可不!傍晚的那场我看了,他可是毫无悬念的稳坐第一!也不知哪里来的厉害人物。”
“你懂什么,他就是那位高家公子……”
人群围在一起议论纷纷,白秋雁一时听不清他们在说些什么,只有这高家公子四个字分外清晰。
高家……?高家……
最近似乎在哪里听过,若是说听过,那必然是在顾长风身边听过的了。
那青年正气势汹汹地喊话,一旁忽得跳出个白色身影,一把拉住他。
那是一位白衣公子,一手用扇子半遮着脸,一手胳膊急切地挥着,似是想挡青年的去路。
“高兄,高兄,别……”
“慕兄?你做什么,你让开,我不会伤他的——”
“不是,不是,你且听我说……”
二人正扯在一起,台上的顾长风忽然呀了一声。
“慕公子,”
他对着那白衣青年弯眸一笑,
“未想到,我们居然会在这里碰见。”
白衣青年听言身形一滞,松开墨绿衣裳的青年,回身向顾长风躬身行礼。
“是……是未曾想到,失礼了,顾大人。”
就在顾长风唤出慕公子的一刻,白秋雁忽然想起了眼前这个白衣之人是谁。
慕公子,相府长子,不久前凭着一身文才被当今陛下钦点入了仕,现今京城里最炙手可热的名门公子慕忖啊。
顾长风有提过他几句,具体说的什么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意思是,他比他那老古董的爹可爱顺眼许多。
白秋雁在心里苦笑。
真是很是不巧,就在前日,她刚刚把这位慕公子的妹妹——那位相府小姐慕懿雪吓得哭着跑出顾府去……
这……不会是一路追来报复的?这绿色的仁兄,莫不也是那慕懿雪找来的打手?
不对,她又不知我会去哪儿,应当是个巧合吧。
“润言,你怎么还给他行礼,”
那墨绿色青年话未说完,慕忖低声打断了他:
“高兄……别说了,这位是顾大人。”
“顾大人?哪个顾大人?”
慕忖咬着牙,对着他小声道:
“国师府那位……顾大人。”
“国师府那位……”
绿衣青年重复着他的话,突然露出了极度愕然的表情。
“国师府?顾长风?!”
此话一出,群众一片哗然,不约而同退了几步,原本聚在一起的人们瞬时散了开来。
“顾……顾长风?是那个……”
“嘘嘘嘘!你不要命了?”
这些人的反应实在太过强烈,有几个甚至也不管还进不进这明月楼了,直接挤开人群奔逃了出去。
绿衣青年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
顾长风似是早已习惯了如此场面,他嗯了一声,一脸和善地看向他。
“这位想必是小高大人了,”
他笑了笑,
“小高大人如此神气,高大人也是颇有福分。”
绿衣青年听言,连忙躬身行礼。
“顾……顾大人,下官冒犯,实在该死,还请顾大人恕罪。”
“顾大人,臣昀兄他也是刚刚入仕,未曾见过您……还请顾大人恕罪。”
慕忖忙道,
“是下官未及时与他说清,这才冲撞了大人,这是慕某的错。”
顾长风轻轻摇了摇头,道:
“无妨,我明白,我这人一向很讲道理。”
听得他这么说,且面上又一副和颜悦色,慕高二人从方才的战兢略松了口气,还未缓过神,只听见顾长风又慢慢地补了一句。
“如此,我既要进明月楼,还是得与小高公子比试一番。”
说着,他忽得向身后一挥长袖,只听得令人胆寒的长刀出鞘声,眨眼之间,他手中多了一把细细的刀来,正是白秋雁腰间悬挂的那把。
这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利刃让众人皆吓得退了一步。
顾长风在手中略掂了掂,白刃寒光凛凛,看着便是锋利无比。
空气仿佛凝滞了,台下众人屏息,惶恐地看着这位令人闻风丧胆的顾大人摆弄着那刀,一时间动也不敢动了。
如此危险人物,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众人冷汗直冒地等着顾大人发作,那边顾长风却煞有兴致将那刀反复打量着,忽得对着白秋雁一笑:
“一直想瞧瞧这夭刀,你却小气的很,果真是把难得的宝物,才藏着不舍得给我看。 ”
白秋雁看了看台下惊恐的众人,又看了看眼前这位笑得让人如沐春风的顾大人,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
待顾长风似乎赏完了刀,他往台下看去,目光扫及那绿衣青年,
“小高大人,是就在这儿比,还是去别的地方?”
高臣昀的脸色有些发绿,一双眼睛几乎要瞪出来。
“不……不不不不不……”
一旁的慕忖也倒吸一口冷气,无措道:
“顾大人,您……您这不是与小辈为难吗。”
顾长风闻言,若有所思道:
“这算为难么,我年纪大了,而小高大人正是最为气血方刚的时候,若是说于我有些为难,倒似乎还说得通。”
慕忖:……
高臣昀:……
这位天下第一的国师大人,真的比传闻中……还要可怕得多。
他们面面相觑,正紧张得出汗,顾长风看着手中的刀,忽得好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对着台下二人正色道。
“这样,为求得公正些,便由你们年纪轻的来解决此事,”
他转身,将夭刀递还到了白秋雁的手上,
“不如,就让我这位小友来与你比一比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