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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夜间巴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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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许行,因为出生在清明节那天,爷爷给我取了一个小字,叫清明,有了这个小名之后,家里人反而都习惯叫起我的小名来,喊得多了,跟我关系比较好的朋友就也知道我这个小名了,也都跟着喊我许清明,说比许行这个名字听起来更接地气一点。
我家住在陕西西安旁边的一个小村庄里。抬头总是灰蒙蒙的天,远处是连绵不断的秦岭山脉,听村子里面的老人说,秦岭山脉是龙脉,山里有无数的谜团和故事。我们就住在这秦岭的山脚下,祖宗和山神会保佑我们的。每次我听见这种话,都没有放在心上,我一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着,会信这种神神鬼鬼的吗?但我从没敢讲出来这种话,小时候口不择言,说过一些死啊活啊这种类似的话,被我爷爷奶奶混合双打来了一道“辣椒炒肉”,挨过打以后再不敢提。用他们的老话来讲,陕西这地方邪,容易“一语成谶”。
我今年二十三岁,现在正在前往医院的一趟长途大巴上,今年的票非常难抢,我问科室请了一天的假,说明了一下个人情况,家里比较远,新科室的教秘非常通情达理,几乎是秒回我消息,说可以,让我定心。我按灭手机,往窗外看去,入目就是大西北的萧瑟。
“叮咚——”我低头,是一条来自手机的通知,通知我现在已经进入河南境内。根据我上次坐车的经验,这趟车会先到河南、再到安徽,然后到江苏。现在是冬季,吱呀的风车在傍晚时分轻轻的转动在积雪的山原,看向车辆驶向的反方向,我看到夕阳慢慢下降,只留下勾勒山丘的橙红色描边,再晚一点,我在车窗外看到缀在黑夜里的繁星,天上的、地下的,面前的烟囱不断飘出烟雾,在黑夜里像一朵朵的云。我收回目光,打算先眯一会。我这趟的目的地是苏州,大约要坐20个小时才能到,身为一个北方人,我从小就向往南方,俗话说“烟雨江南”嘛!我从小就生活在北方,大学也是在北方念的,现在读研究生,就去了南方。北方的冬天实在太冷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朋友和我小时候手上、脸上发冻疮,家里大人会每天早晨煮茄子杆水给我们洗脸洗手,炕边的火炉旁,上面永远都会放着铝水壶,里面煮着热水,会冒出呲呲的白气。炉子里面会放着烤馒头和烤红薯,走出这个房间,外面就会扑面而来刺骨的风,房檐下挂着长长短短的冰柱,用我们那边的话来讲,叫做“冰溜子”,但是走在房檐下面是一定要注意的,这“冰棍”一不留神就会掉下来,砸在过路人的身上,甚至再惨一点,砸进脑壳里,就不幸一命呜呼了。在冬天北方的室外,每说一句话,嘴里便冒出白雾来,在这种极寒天气里,我往往是不太爱出去的,窝在炕上做什么都行,反正脚步不会踏出这个房间。
我不爱北方的冬天。一点都不。
车厢里面已经很安静了,我一边调节座椅,一边回头看了下,车上人基本都已经休息了,距离坐上车已经近十个小时了。我又想起来,本来发车时间是中午的十二点半,硬生生往后拖了两个小时车才到,司机才让我们这些人上车出发。我当时已经等的十分不耐烦了,但是当时的情况就是只有这个车才能带我去苏州,我除了等,也别无他法。我真的非常讨厌没有时间观念的这些人!
我又困起来了,看了眼手机已经到了凌晨的十二点。我屈起腿,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就睡下了。半梦半醒间,司机忽然一个急刹!车上大部分乘客都被这遭弄的醒了过来,有些小声嘟囔的抱怨起来。我随意的扫了一眼车窗,就在这一瞬间,我觉得我可能是没睡醒,或者我已经疯了。
我从窗子的倒影里,看见了一张惨白的脸。
就在这时,伴随着车子重新启动的轰鸣声,另一位司机说只是车突然熄火了,现在已经好了,让我们安心,又说快到夜间禁止行驶的时间了,我们马上进服务区休息一下。我惊魂未定,又看了眼外面,发现那张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消失了。我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我的错觉,不然窗边那么大的一张脸,不应该只有我一个人看见。
我想到小时候有一次,村子里有老人去世,跟着送葬队伍一起的,有一路的彩色纸旗,我奶奶反复叮嘱我,不要去碰那种纸旗,那是人家用来头七回家的,纸质的彩旗会从家门口沿路一直插到埋人的坟地里面去。后来我跟爷爷奶奶一起去地里,爷爷一铲子下去,我看到了一只包埋在土里的粉色纸旗,就是上述的纸旗,用胶水糊在木头棍子上,我当时脑子里已经忘了奶奶的叮嘱,一把就把那只旗子从土里拔出来,拿在手里来回摇着玩。奶奶转过身看见了,立马把我手上的旗子打掉,同时骂了我一顿,我没放心上。当天傍晚回家,我坐在炕边,肚子忽然莫名其妙的痛起来,我吊着腿,捂着肚子,奶奶马上发现我的不对劲起来。她站在我的面前,低下头看着我,突然嘴里开始破口大骂起来,那是我还小,那一瞬间我还以为在骂我,呆呆的被骂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不知道骂的是什么“东西”,眼神也是看的我肚子的方向。后来我想,难道鬼也会怕凶恶的人?反正奶奶一通大骂之后,我的肚子竟然就不痛了。自此,我再不敢摸那些指路的纸旗,脑子里也开始对“鬼”这种生物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随着那张脸的消失,我的恐惧也消失了。我想这世界上应该是没有那种东西的,有的话我也是看不到的。后来想想,定论还是下的太早了些。不一会,大巴车就已经到了最近的服务区,司机用车上的话筒广播告知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休息,等过了五点再出发。因为有明文规定,车上乘客都没有太多的异议。就在他准备打开车门的时候,我听见后座有位大哥低低的说了一句:“车门……可不可以不开……”我一下听出来了他话中的恐惧,瞬间后背出了一层冷汗,他就在我后面坐着,是不是刚才,他看见了什么?我立刻转头去看他,只见他眼神直勾勾的盯着前方,脸上一片惨白,在手机光的反射下更显幽暗,我看见他的颊边有一滴汗落下,吧嗒——我不知道此刻我的耳力为什么这么好,在他汗珠落下的同时,我听见车门边响起了扣门声。
车内无人敢应。我抬头看向车厢后方,现在,不仅是后座大哥,所有人都直勾勾盯着我,我当然知道他们看的不是我,我不敢转头,但我又不得不转头,我真怕我后面有什么东西直接给我来一下,那我真是死也不能瞑目了。我缓缓的转动脖子,向后看去,那一瞬间,我真十分庆幸我自己没有心脏病!不然保准今天交代在这辆车上。
因为我看到了一张惨白的、没有眼白的、正在不断吧嗒吧嗒滴着水的一张脸。
我的手瞬间沁出了汗,我死死抓着裤边,我摸到自己的腿已经轻微颤抖了起来!我余光看了眼旁边的阿姨,很好,已经晕过去了,这一刻我真的羡慕极了,真恨不得我就是那个阿姨,也晕过去算了!现在,我正跟这张脸,隔着一张窗子,两两相望。我感觉到她一直盯着我,为什么是“她”,而不是“他”?我的眼睛往下瞟了一眼,她身上的墨绿色长裙湿答答的紧贴于皮肤表面,曼妙的曲线足以让我判断出来这是一只女鬼。我真想骂自己一句,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关注这些有的没得。
我的身体稍微往后挪动了一下,想与这只绿色水鬼拉开距离,但我轻轻一动,她的手立刻扒上了玻璃窗!她墨绿色的指甲泛着幽光,她开始轻轻的拍打窗户……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伴随着她拍打的节奏,车厢里的人开始躁动起来,小女孩刺耳的尖叫声一直钻进我的耳朵里,我快要聋了!“快,打开车门让我下去!”有人大喊。随即有人喊道:“不能开!不能让她上来!”“对!她要上来了我们怎么办!”有人附和着不能开,有人在狭窄的过道奔跑,有人摔倒,车厢内瞬间乱成一团。刺激的我身边的阿姨开始转醒,阿姨醒来看了我一眼,然后顺着我的眼睛看向窗外。
我发觉,这只绿色的水鬼好像笑了。
她提起两边的嘴角,向我俩挤出一个微笑,不知为何,我感觉到,她是真的在笑,阿姨在我耳边尖叫了一声,又晕了过去。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敲敲窗户想吸引一下她的注意力,看看形势能不能有转圜的余地。我注意到她的眼神一直盯着我的左手,人的手有什么值得看的?我也看向我的左手,心下了然,她是对我左手上戴着的手串感兴趣。我对她晃了晃左手,竟然从她一片漆黑的眼仁中看到了一种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