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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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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空气里渐渐褪去盛夏的燥热,碧空如洗,清风徐徐。
篮球场上,青春肆意的少年跃动奔跑,持球的黄毛少年扫视一周,快速向前突进。
眼看他就要突破到篮筐前,防守的队伍立刻跟上,严密地防备着少年。
不料黄毛手向后一抛,篮球被站在三分线外的高挑少年稳稳接住。
顾辞稍退半步,身体后仰,轻轻跃起,衣角翻飞,篮球划过一道美丽的抛物线,正中篮筐。
现场响起一片欢呼喝彩声,传球的黄毛黎越迹兴奋地跑到顾辞面前,跟他单手击掌,大喊道。
“辞儿!稳!”
“不过也多亏我传得好,这三分有我一半。”
黎越迹洋洋得意。
得分的顾辞反而是最淡定的人,他的目光划过站在篮球场外的黑发少年,不易察觉地停留几秒。
场上的比赛继续,这也不是什么正式比赛,只是两个班级喜欢打篮球的学生凑在一块儿随便打打的友谊赛。
黎越迹以一个意想不到的姿势将篮球送入篮筐,尾巴快要翘到天上,跑过来就要跟顾辞击掌。
像只立了功要夸奖的大狗。
顾辞摸摸狗头,听到后面乍然响起一片惊呼声,他转过身。
篮球不知何时落在场外的黑发少年身前,缓缓地滚动,一个高个男生跑过去捡回球,招呼也没打一声就急切地返回场内。
黑发少年仍旧是面无表情地站着,没有任何动作和话语。
他旁边的女生替他愤愤不平:“这人怎么回事,砸到人都不道歉吗?”
顾辞听到了这句话,嘴角的微笑消失,回头看那高个男生,眼里多了几分冷意。
“把球抢过来。”说完,他就朝前方冲去,敞开的校服外套上下翻飞。
顾辞是被黎越迹硬拉来的,他本来想回教室做题,因此在比赛过程中也是提不起干劲的样子,可他投三分真的很稳,于是也拿了不少分。
黎越迹感受到顾辞的气场变化,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干劲满满,不过他正起劲,兴奋地跟上。
篮球最终到了顾辞的手里。
黎越迹被两个人拦着,却还是拼命给他打暗号,浑身上下都写着“看我,看我,传给我”
顾辞冷静地扫视全场,嘴角微微上扬,把球往他的方向一扔。
黎越迹被顾辞的信任感动得无以言表,使出吃奶的劲儿往上跳,最终凭着身高优势和弹跳力先一步摸到球。
就在他想着拿到球之后该怎么突破重围时,黎越迹对上了顾辞的眼睛。
多年的默契使他没有思考就转接球的手势为传球,瞬间,球又回到顾辞的手里。
没有人反应过来,现在几乎球场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还停留在黎越迹身上。
完美的时机。
黎越迹以为顾辞会来个完美的三分,可是下一刻,他就目瞪口呆地看到顾辞脸色一冷,把球暴力地往某个方向一扔。
高岩正背对着顾辞,他本来盯防顾辞,在他传球后就往江余那儿跑,看到黎越迹传球后心中暗道不好,正想转身。
耳边传来风声,后脑突然一痛,高岩眼前一黑,火气蹭地冒上来,气息不善地冲向顾辞。
这很明显是故意的,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顾辞会突然拿球砸人脑袋。
黎越迹最先反应过来,在高岩的拳头要砸到顾辞脸上时拦下他,其他一起打球的人也围了过来。
篮球场上,两拨人隐隐成对立之势。
黎越迹不知道自己好兄弟突然发什么疯,苦着脸大喊道:“误会!”
“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他朝顾辞挤眉弄眼:“也是你先砸到人的,先道个歉。”
没想到顾辞却缓缓微笑起来,语气平静:“还需要道歉吗?我看他之前砸到人也没有道歉,还以为他不在乎这些。”
高岩瞬间反应来顾辞为什么突然来这么一手了,他回头看场外的黑发少年,语气冷冽。
“他是你什么人?”
顾辞挑眉:“普通同学。”
高岩阴阳怪气:“哟,别人正主都没在意,你上赶着打抱不平。”
他嗤笑一声:“多管闲事。”
顾辞不为所动:“我乐意。”
高岩冷笑:“我是不小心砸到他的,你可是故意的。”
顾辞无辜地看着他:“哪里算故意,手滑了而已。”
高岩火气更盛,额角青筋直跳,被顾辞无赖的样子气得心梗。
那么快那么准那么狠的球,你跟我说是手滑?真把人当傻子糊弄。
黎越迹不解,但坚定地站在自己好兄弟的身边,上前打哈哈。
“你看,高岩,你先砸到了那位……”
黎越迹看向黑发少年,仔细辨认,在脑海里一阵翻找,终于想起来。
“那位我们班的江渝同学,就先跟他道个歉。“
他又把手按在顾辞肩膀上:“我知道你是看咱班同学被欺负了不爽,不过你的做法也确实不对,等高岩道了歉,你也应该向他道歉。”
顾辞爽快地点头,“当然。”
黎越迹这时候展现出自己常年担任班长练出的卓越口才,三言两语就先给高岩扣上欺负同学的帽子,再把顾辞的故意挑事说成是情有可原。
场上也有不少人看到高岩之前确实砸到人没道歉,也纷纷劝解他,让两人各退一步。
高岩理亏,无话可说,压着怒火不情不愿地走到场外的少年身前。
他的眉头皱得死紧,想到自己毕竟有错在先,放缓语气:“之前不小心砸到你了,对不起。”
江渝面无表情地看着向他低头道歉的高个男生,周围投来的目光让他感到不适。
他转头对上顾辞的目光,觉得高岩有一句话十分正确。
多管闲事。
正巧这时,不远处传来哨声,是体育老师,要下课了,让学生们去集合。
江渝冷冷地看顾辞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什么表情地转身。
被留在原地的高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本就压着的火气蹭地冒出来,觉得这个叫江渝的比顾辞还让人恼火。
拽的跟二万八五似的,还有顾辞那个傻雕!
他都说顾辞是多管闲事了,弄这么一出,结果正主根本不领情,弄得他也跟着在这里自取其辱。
高岩当即就想拉住江渝,揪着他的领子让他好好听人说话,一双手拦住他。
顾辞拍了拍高岩的肩,大大方方地道歉。
“兄弟,刚刚确实对不起,我实在太生气了,一时有些冲动。”
“我已经深刻反思了自己的冲动行为,要不你还是去医院拍个片看看,医药费我出。”
现在的顾辞言辞真切,脸上满是关心的表情,换脸比翻书还快。
高岩看他两眼:“算了。”
又不是没被球砸过。
现在他心里的无语都大过愤怒了。
顾辞真脑子有病,这么大费周章的,直接被无视,图啥呢。
黎越迹也上前来,双臂一张,一边揽一个:“好了,好了,这事就这么算了,大家以后还是在一起打球,还是好兄弟。”
高岩冷笑着推开他的手臂,甩着胳膊走了。
黎越迹知道这事就算结束了,抹了把下巴的汗,松开手,跟顾辞并肩往集合地走。
“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跟江渝搭上了?”
在黎越迹的印象里,从高一以来,江渝就是阴郁自闭,沉默寡言,惯常独来独往的一个人。
在班级里的存在感极低,导致他差点没想起来他的名字。
顾辞没回答他,颇有些意味深长地微笑了下。
这节体育课是上午最后一节课,体育老师提前五分钟集合,来来去去那两句话说完,就大发慈悲地放他们去吃饭。
这时候大部分的班级都没下课,不管去食堂还是学校门口的小饭馆都不会挤,也不用排老长的队。
再等两分钟下了课,那就是人山人海了。
顾辞双手插在校服外套的兜里,拉链没拉,随意地敞着,他身高腿长,宽松的校服外套也被他穿出了潇洒风流的意味。
他身后不远处,之前径自走开的黑发少年规规矩矩地穿着校服,拉链拉到最高。
少年微低着头,苍白的皮肤在阳光下更是白得近乎发光。
顾辞毫无知觉般,跟黎越迹说说笑笑。
校门口,青林中学四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顾辞走出校门口,拍拍黎越迹的肩,低头跟他说两句,就往另一个方向走。
江渝脚步一顿,也不着痕迹地改变方向,还没走几步,蓦地停下。
前方,顾辞站在树荫下,嘴角微扬,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看他。
“一起去吃饭?”
顾辞走近几步:“我知道马路对面有一家的炒菜还挺好吃的。”
跟踪被发现,江渝脸上也是半点表情都无,漆黑的眼睛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没有情绪般。
“谢谢,不了。”
说完,他若无其事地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
被拒绝了,顾辞也不恼,几步追上江渝,跟他并肩。
“那你一般在哪家店吃饭,我也去。”
江渝停下脚步,声音毫无波澜:“不要跟着我。”
顾辞动了动嘴角。
还挺双标,你跟我一路我都装作没发现你。
顾辞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这路这么宽,只是我刚好也想走这边,哪里算跟着你了。”
他停顿一下,又补充道:“就像你肯定不是故意跟在我后面,只是刚好我们要去的地方方向一样对吧。”
江渝无言看他两秒,又转回头,“随便你。”
顾辞笑了下,脚步轻快地跟上江余。
青林中学建在闹市区,校门大门出去几步路就是一条正街,校门两边很多小吃店和奶茶店,街对面也全是各种饭店。
街上的学生渐渐变多,江渝走了十来分钟,路过了十几个饭馆,头都没抬一下。
顾辞没表露出任何疑问,似乎毫不关心江余的目的地到底在哪,就跟着他瞎逛。
又一个十字路口,在江余埋头就要过马路时,顾辞一把拉住他,对上江余冰冷的眼神,他无辜地眨眼,看向信号灯:“现在是红灯。”
从小就是三好学生的顾辞严格遵守道路交通安全法,从没闯过红灯。
江渝抬头,刺眼的红光映入眼帘。
顾辞开玩笑:“就算你不是个遵守交通规则的好学生,还穿着校服呢,这样不好吧。”
他们老班常说穿着校服就要有学生的样子,要干“坏事”也别穿着校服,要不就是丢学校的脸。
江渝沉默半晌,看顾辞一眼:“谢谢。”
红灯也在这时变绿,旁边等待的的行人也陆陆续续过马路。
顾辞收回手,灿烂一笑,转身往对面走。
江渝眼神稍凝,抿唇跟在他后面,沉默地看着顾辞的背影。
只是还没走几步,身前的人突然停下,江渝意识到什么,脸上一贯漠然的表情起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果然,余光里突然闯进一辆白色的小轿车,向他们疾速冲过来。
电光火石间,江余只来得及看到顾辞迅速转身,他猛地对上顾辞的眼睛,里面没有惊慌。
顾辞向他张了张唇,隐约是两个字的口型。
下一刻,江渝看到顾辞伸出双手,他感受到一股力量将自己暴力地推开。
江渝被推开几步远,站立不稳地倒在地上,他霍然抬头。
伴随着沉闷的撞击声,顾辞的身体被撞飞,又重重地落在地上,血迹从他身下渗出,将白色的校服染红。
堪称惨烈的车祸现场,现场却诡异地没有一丝尖叫声。
刚刚还很热闹的街道像是电影里定格的画面,空中漂浮的尘埃都凝固在原处。
一切的事物都静止在那一瞬间。
天幕出现一道道裂缝,像破碎的玻璃,缓缓坍塌,露出后面深邃的黑暗。
唯一不受影响的江渝站起来,神色平静地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他看着顾辞灰蒙蒙的眼睛,嘴里模拟出那两个口型。
——再见。
江渝咀嚼着那两个字,低沉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