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鬼的幸福》猫粮吞噬者

2、第 2 章

　　黛利拉匆匆冲到门前，门却已经被打开了。男人带着一身酒气回到家里。

　　“给我来点吃的。”刚回来的男人头也不抬。他漫不经心地把包扔在鞋柜上，撩起眼皮，愣在原地。

　　“你在干什么！穿成这样过来想被人看见吗？”男人惊怒，他厌烦地扫过黛利拉裸露的肌肤，眼中闪过自得。

　　“宝贝，我最近确实有点冷落你了。”男人反手关上门，他强压着心中的不耐，将手掌滑到黛利拉腰后。“不过你也不能穿成这样来开门。我明白你的心意，亲爱的。”

　　男人的头颅在黛利拉的脖颈胸口处磨蹭。她从男人的发间闻到了陌生的香味，清新的，甜美的，仿佛春天初绽的花骨朵。

　　她的品位不错。

　　“谁？宝贝。”男人松开了黛利拉身上的手，他兴致缺缺，就像这一年的每一个晚上。

　　黛利拉似乎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真可笑啊。她该冷静点，魔鬼还在阴影中窥视，可——

　　“那个昨晚在你头发上留下香味的女人。”

　　“别扫兴，亲爱的。”男人容忍般地吻了吻黛利拉的脸颊。

　　“你说我扫兴？”黛利拉突然推开男人，她的喉咙里爆发出干涩的尖叫，男人的厌烦和他屈尊降贵的触碰激怒了黛利拉。她独自一人与魔鬼对峙，可她的丈夫却在和女人温存。“鬼混一个晚上，清晨了才回来？你当这是哪？旅馆吗！”

　　“我不想和你谈这个，黛利拉。”男人的脸上带着不满，他是多么委屈啊，他工作了一天，回家后居然还要和妻子虚与委蛇。“你穿成这个样子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话吗？我每天出门工作，支付家里产生的全部账单，我对你已经够好了。别不知足。”

　　男人脸上的心虚逐渐替换成愤怒。他如此体谅她，强压疲惫满足她，可她毫不知足。“我每天工作12个小时！为了我们的家庭。你呢？你在干什么？你在家里，连个早餐都做不好！”

　　酒醉助长了男人的愤怒，他推搡着黛利拉，把她摔到沙发上。“你这个贱人。”

　　黛利拉被男人的影子笼罩，她缩在地毯上。男人高高举起巴掌，光明的阳光穿过男人背后的窗户平等地照射在每一件物品上。就连面目模糊不清的男人也仿佛在发光。

　　屋里传来焦煳味。汤糊了。黛利拉神经质地撕咬着自己的指甲。冷汗从她的太阳穴处滑落。

　　黛利拉滚出男人的影子，冲进厨房。未关火的鸡汤冒着黏稠的泡泡，腥气混合着烧焦的气味顺着墙壁的瓷砖向上攀爬。男人踉踉跄跄地追了上去。他顺手握住锋利的切肉刀。示威一样在黛利拉面前挥舞。

　　“贱人。”男人低声嘟囔着什么。不过黛利拉听不清。

　　汤糊了，刀在动，魔鬼生锈铜币一样的眼睛在阴影中窥视。她左右环顾。她该干什么？太危险了，她到底该先干什么？

　　魔鬼在哪里？她缩在厨房的角落里，魔鬼在哪里？她说过会保证安全的，她说过会注视着我的。魔鬼呢？

　　她在男人挥舞的刀面反光处看到了一双眼睛，带着深重的黑眼圈，麻木呆滞的眼睛。那是她的眼睛。

　　然而在某一瞬，那眼睛变成了魔鬼的横瞳。像琥珀一样的，带着肮脏污渍眼睛。那双眼睛蔑视着她，不不，绝不。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挑断了她的神经。

　　尖利的，恐惧的，疯狂的尖叫，然后刀尖刺破棉质的衣料，一次又一次凶狠的穿刺，捅！拔！捅！拔！坚硬的刀柄抵着她的小腹，凌乱的发丝遮盖了她的视野。她到底在干什么？不知道，但喷涌而出的情感驱使她僵硬地继续动作。时间好像放缓了，谁在挣扎？谁在咒骂？谁在……笑？

　　黛利拉紧紧攥着刀柄的手触碰到了柔软的白衬衫和温热的血迹。金色的戒环内积压着温热的血肉。她终于回过神了。

　　“嗬，哈哈。”干涩沙哑的嗓子发出微小的气音。

　　这是我昨天才洗的衣服。黛利拉跪在地上，双手紧握刀柄。她想，洗的时候用了洗衣皂，柔顺剂，留香水，然后是晾晒和熨烫。谢天谢地，昨天是个晴天。

　　血迹最难清理了。

　　“非常完美。”魔鬼敷衍地鼓掌，指尖的黑色指甲油刺痛了黛利拉的眼睛。

　　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黛利拉记不清了。

　　“极具戏剧性，富有张力。小姐，您亲力亲为的精神令我赞叹。现在，我们签约吧。无论是现场还是尸体，我都能为您处理干净，或者您会想要一笔钱开始一段新的生活？那也很简单。”

　　白衬衫黑裙子的魔鬼半跪在血泊里，欣赏着地狱一般的景象。

　　魔鬼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黛利拉不知道，一直笼罩在她身上的阴影消失了，现在她什么也不在乎。

　　她瞥了一眼魔鬼干净的衬衫，用脱力的手拔出切肉刀，碎裂的骨头和刀锋摩擦，带出刺耳的噪音。原来刀刺入鸡肉的感觉和刺入人类没什么区别。她发散着想法。不过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注视着刀尖滚下的血珠，假作无意用力一甩，鲜红的血迹在魔鬼的白色衬衫上甩出一排斑点。

　　她终于笑了。

　　铛！刀撞上地板，清脆的声音淹没在她歇斯底里的笑声中。她贫瘠的前半生在她眼前闪过，她麻木无趣的生活，她可耻的背叛，她一无是处的人生。一切的过往似乎都变成了灰暗的老电影，一幕幕决定了她人生的抉择点在她眼前闪过。她伸出指甲，胡乱地划破记忆中自己浅薄愚蠢的脸。

　　黛利拉的手被握住了。魔鬼握住了她伸向前方的手。她将她从过往的回忆中带到现实，她们重新回到了杀人现场。

　　“我们签约吧。”黛利拉笑得支撑不住，她蜷缩在逐渐冰冷黏腻的血液中。脸颊压着碎发丝，压着暗红的血液。带着铁锈味的猩甜气息包裹着她的全身。红色，她目之所及全是红色。红色的地板，红色的尸体，红色的墙壁。只有魔鬼是黑色。不过现在她也染上了黛利拉的红色。

　　黛利拉像被拉到极限的弓弦，突然松弛下来。

　　“魔鬼，你说的那些我全不在乎，我要用我的一切换无穷无尽的幸福。直到某一天，我觉得足够了，我的一切就都归你。”

　　“唔，”魔鬼摘下墨镜。她瞧了瞧屋里混乱的一切，又将视线长久地停留在黛利拉身上。“很贪婪，亲爱的。太贪婪了。”

　　“但魔鬼从来不会拒绝人类的赌约，所以我答应你。”

　　黛利拉提到喉咙口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她模糊地思考着，到底是什么时候和魔鬼签约成了她唯一的生路？不过无所谓了。

　　“打扫干净这里。”黛利拉摇摇晃晃地从地板上站起来，头也不回地逃向浴室。

　　她双手撑在洗脸池上，镜子里熟悉的面容在光线的折射下变得扭曲模糊。

　　我杀人了。她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我杀人了。

　　她眼前闪过监狱昏暗的灯光，精钢的手铐，黑白条纹的囚衣。魔鬼的承诺在她耳边响起。是的，她还有路可走。一切还没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对的，她并不是在一时地冲动下断送了自己的灵魂。这是最好的结果，黛利拉说服自己。

　　她毫不迟疑地裹上浴巾，跨出浴室。干干净净的厨房内，完好无损的男人正将黑色焦煳的鸡汤倒进垃圾桶。

　　这是幻觉吗？还是之前的一切才是幻觉？黛利拉身体发冷，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她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曾经拿刀的手，放轻了脚步。顺手拿起了桌子上的花瓶。

　　小心点，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已经做到过一次了，不管现在是怎么回事，她都可以做到第二次。

　　黛利拉轻缓地走到男人身后，高高地举起了手里的花瓶。玻璃的花瓶里映照出她扭曲的，狂喜的脸，而她毫无知觉。

　　砰！花瓶在男人的后脑上碎裂了。

　　男人没有流血。碎裂的玻璃割开了男人的皮囊，皮囊里露出一只抖动的羊耳，在毛茸茸的黑色卷发中探出头来。

　　熟悉的轻佻声音从面前的怪物里传来。

　　“真是太粗鲁了。”黑发的魔鬼抱怨道。“本来就已经破破烂烂的了，现在又碎成这样。”

　　魔鬼的脑袋突然拧到身后，纤细的脖子扭转了180°。

　　“这样为我添麻烦，您还有可用于支付代价的物品吗？”

　　黛利拉后退了一步，她手中握着花瓶的残渣，连续后退了几步。

　　她的嘴唇微微颤抖，手中死死攥住玻璃残片，锋利的碎片划开她的手掌。鲜红的血液顺着手腕流淌下去。

　　“这是你应做的，让我幸福。”她固执地盯着魔鬼的眼睛，好像那是她唯一的活路。

　　“好吧，确实如此，不过也许您应该对我更尊敬一点，看在您的灵魂在不远的将来就将归属于我的分上。”魔鬼耸了耸肩，费力地拉扯后脑处的皮肤。皮肤间手掌大的裂缝在接触后就相互融合，消失无踪。

　　就像缝衣服一样。黛利拉想。她感受到手掌断断续续的疼痛，手臂上有液体划过。

　　她的血原来还是红色的。

　　魔鬼站了起来。他现在看起来和男人一模一样了。黛利拉在他的身影下瑟缩。不过那个男人很快单膝跪地，握住黛利拉的手。

　　那多像她曾期盼过的景象，一个温文尔雅的丈夫，一个美好的家庭。从三年前到现在，从来如此，未曾改变。

　　为了这样的未来她付出了那么多，那么多。曾在雪天与她双手交握的少女被她远远抛在脑后，她对她说过那样伤人的话，可那时她们都没想到那是她们留给彼此最后的交谈。

　　“怎么这样不小心？”男人取来急救箱，专注地用镊子挑出伤口处的玻璃碎屑，雪白的绷带一圈圈地在黛利拉手上缠绕。

　　“紧吗？”男人握住黛利拉的伤口，手下微微用力，按压住还在流血的伤口。那是黛利拉从没见过的眼神，好像她如此特别，如此重要，好像她与其他人都截然不同。可那双眼睛中有一个怪异的女人，狂热的喜悦和仇恨同时出现在一张脸上，那是谁？那是——我吗？

　　黛利拉从幸福中惊醒。她突然感到了一种莫名的恐惧，好像突然从冰冷的海水中回到人间。她强迫自己忘记那个令人不安的倒影，将注意力转移到魔鬼似曾相识的眼睛上。

　　普通的棕色，可她总能分辨出魔鬼的瞳孔。她好像见过这样的眼睛，在什么时候？在婚礼的现场吗？在蜜月的旅途中吗？在超市里擦肩而过吗？

　　面前的魔鬼依旧握着黛利拉的手，仰视着黛利拉。

　　“您在想什么？”魔鬼的表情在灯光的照射下近乎诚恳。

　　“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的魔鬼吗？”黛利拉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没有了。”魔鬼得意的微笑，她慢慢地转动着黛利拉的戒指，脸庞上是微醺的快活。“天堂和地狱早早撤离了人间，只有我，独自徘徊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