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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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肉刀的寒光在黛利拉的瞳孔中游移，沸腾的汤锅中水蒸气氤氲而上，带给她温暖的错觉。
黛利拉安静地等待着什么。锅中破碎的气泡将滚烫的热水溅射到她的指尖，手指上烧灼的疼痛在她的思绪中穿刺。
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和之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她举起手，对着灯光看了看发红的皮肤和紧紧箍住她无名指的戒指，露出一个笑容。那是一个标准的笑容，很难从这个笑容里看出情绪来。
硫黄的气息烧灼着黛利拉的精神。
笃，笃，笃，黛利拉身后传来羊蹄叩击在地板上的声音。
“唔，您的手艺真是太棒了，这位……小姐？”
凝滞的空气被打碎了。
“啊，这充满腥气的鸡肉，至少堆在码头冷冻了三年，长久的炖煮熬出来的葱臭味，还有奶油，甜的让人想到幸福的奶油——腻得要命，但非常融洽。这位美丽的小姐，您这样的手艺，即使是来到地狱里也能大展身手。”
那是一个奇异的东西，尖利的鲨鱼一般的牙齿在猩红的嘴唇间若隐若现，琥珀色的瞳孔却是非人的横瞳。
黛利拉握住了那把切肉刀，就像她练习过几百遍一样流畅。她凶狠地将刀尖对准这个不速之客，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因用力而颤抖，喷涌而出的攻击欲令她无暇思考。
“魔鬼，滚出去！”
“唔，美人，”这个奇异的生物展开双臂，夸张地屈膝行礼。“请让一让。”
它拿起勺子，为自己盛了一碗汤。
“唉，我漂亮的小姑娘，你真该看看自己的表情，多么凶恶歹毒啊！为什么要对一个闻香而来的食客如此粗暴呢？你因为人类的偏见而粗鲁无礼，但我可从来没有因你的歧视而做过失礼之事。”
“或许我的同族确实名声略差，可我和他们全然不同。”它从胸口抽出一副墨镜遮住了眼睛，又仔细打量了黛利拉的装扮，原模原样地为自己套上了一件黑白条纹的衬衫和伞裙，从裙摆下探出纤细的脚踝，尖锐的鞋尖好像能刺伤黛利拉的眼睛
魔鬼若无其事地绕过锋利的刀尖，关上了还燃烧着的灶台。
“好了，我的小姑娘，如果您这样痛恨我，那我将马上离开，可若是您有任何困扰之处，那么我将给予您任何帮助，看在您出类拔萃的手艺的份上，”她意有所指地瞧了瞧汤锅，“保证安全，保证寂静，保证无人知晓。”
“我知道你，魔鬼，从来没有人能在和魔鬼的契约里占到便宜，每一个和魔鬼订约的人都被骗走了灵魂。”黛利拉疲惫地握着刀，她的人生一片狼藉。回望过去，她甚至无法提取出支撑她继续的动力。
“这可不是真的，我——”
“闭嘴！”黛利拉不耐烦地用刀狠剁了一下案板。魔鬼震惊——假作震惊。长着羊腿的危险生物挑了挑眉，随后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不过食肉动物的利齿令这表情近乎滑稽。
“我和你签订契约，随便你要拿走什么。”黛利拉坐在桌子上，汤锅已经凉了。“随便你，喜欢什么就拿走什么吧。”
“现在我要去睡了，请您自便。”
凝结的月光被晨光蚕食，水一样洇进土壤。
黛利拉在宽阔的双人床上睁开眼睛，梦中爱人的残影仍然烧灼着她的神经。
那时候她们是多么好啊，她还记得那个热情的夏日和令人晕眩的阳光。
也许令她眩晕的另有他物，可她依然记得当时胸口处被填满的快乐，记得那头耀眼的金发，她们在人来人往的广场里于宽大的衣袖遮掩下双手交握。爱人掌心的温度足以融化冰一般冷硬的心脏。
好日子总是离开得很快。
黛利拉安静地回味着自己的过去。快乐到令她眩晕。不，她好像真的开始头晕了。黛利拉从床头柜里密密麻麻的药瓶中翻出一大瓶止痛药，干涩的喉咙绝望地蠕动着，发苦的舌根带来干呕的幻想。
她穿着吊带，轻轻地摸了摸放在衣柜前的整齐套装，黑白色，总是不会出错的黑白色。她厌烦地缩回手，踢踢踏踏地下了楼。
一个衣着整齐的女人端坐在晨光中。动物的横瞳带着刻薄的审视感在黛利拉身上扫过。
“我亲爱的，请给我一碗汤，您昨晚做的那个就不错，不过砒霜的味道太突兀了，我不喜欢。”高挑瘦削的魔鬼亲昵地接过黛利拉手中紧握的刀。“然后我们来谈谈契约的问题。”
她是什么时候抓住的刀柄？刚才吗？还是睡前？黛利拉昏昏沉沉地想。这个女人又是谁？
哦，对了，她是魔鬼。
“一个晚上过去了，难道你还没挑出我身上有价值的那部分吗？”黛利拉的心底出现了一种狂笑的冲动。她也顺着这股冲动这样做了。
多有意思，她激烈地笑，又咬紧牙齿，露出像要吃人的凶猛表情。
连魔鬼都无法从她贫瘠的人生中找到值得交易的部分。
“这可太刻薄啦。”魔鬼说。“像您这样的美食价格昂贵极了。只是，我早和您强调过，我是守规矩的，绝不会蓄意欺骗我的契约者。”
“我可不是反复无常的人类。您的一切都极有价值，您愿意用它们来交换什么呢？”
魔鬼轻巧地靠近黛利拉，她的身影从背后将黛利拉拢住，展开的双臂似乎是拥抱的预兆，不过她只是轻柔地为她披上一件外套。黛利拉听到了魔鬼的叹息，如此怜悯而又温柔。
她大概永远也看不见魔鬼非人类的眼睛和牙齿中蕴含的厌倦，事实上，她们都不在乎这个。
“您瞧，我对您好极了。从昨天到现在，难道我曾经有过一瞬间违背过您的心意吗？我的小姐，我的小姑娘，什么令你如此困扰？说出来吧，无论是什么样的愿望我都会为你达成。”
魔鬼的低语在黛利拉耳边响起。
“我的困扰？”黛利拉陡然收住了笑容。她木然地盯着自己的戒指。“我有太多困扰了，但你无能为力。”
“魔鬼除了毁灭之外还能带来什么呢？可若要毁灭——这事又何须你来帮忙？”
魔鬼的影子扭动着，悄无声息地膨胀。
“您得到你渴望的东西了吗？”她半跪在地上，握住了黛利拉的手。“您依然要坚守这样可怖的人生吗？亲爱的，用已经放弃的东西换取幸福的生活难道不是两利的事吗？”
黛利拉盯着阳光透过窗户投射在木质餐桌上的光斑。
“那你想要什么呢？”黛利拉轻声询问。
魔鬼歪了歪头。
“你想要我的什么呢？我的健康？我的情绪？我的生命？我的灵魂？”黛利拉静静地把自己所有的价值摆上天平称量。
阳光散落在整个屋里，魔鬼还牵着她的手呢，黛利拉的思绪蔓延而出。她好像回到了到了三年前，不过是短短的三年，那时候她也是这样，用这个姿势将自己托付了出去，换来了戒指作为奖励。
魔鬼低下头，亲吻着她的戒指。那确实是一个亲吻吗？尖利的牙齿噬咬着戒指，锋利的边缘在白皙的戒痕上留下细碎的伤口。
“别把我当成人类，小姐。”魔鬼不满地强调，黛利拉低下头，注视着魔鬼理智的眼睛，其中冷酷的审视意味令她放松。“我和您不忠的丈夫毫无相同之处，我对誓言的忠诚高过所有人。”
突兀的，魔鬼露出一个笑容，她咧开嘴，露出自己的利齿。那是笑容还是威吓？
“当然是所有了，我亲爱的。”魔鬼站起身，深重的黑暗缩回她的裙摆下。“无论是你想问的还是你问我的。”
她轻松地拉过椅子，神态自若地坐在黛利拉身边。好像之前劝诱黛利拉交出一切的人和她毫无关系，好像她是这个屋子的主人。“汤热好了，亲爱的，给我来一碗吧。”
黛利拉在厨房里搅动着汤锅。魔鬼此时正坐在她精心装饰的餐厅里，她记得餐厅的一切，从拥挤的人群中抢购的打折桌布，久久未曾更换的插花。
汤勺在锅底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强迫自己中断思绪。
来想点好的吧，黛利拉安抚自己，想想这是一个多么美妙的春天。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都会变好的。也许今晚她就可以去订购一束新鲜的花束，或者和丈夫一起踏青？她很久没和丈夫一起出门了。也许他们可以一起去郊外，亲手摘下一捧野花。
时钟滴滴答答作响。魔鬼轻巧地从黛利拉的手中取走了汤勺。
“有人回来了。”她站在黛利拉身后，狭小的厨房挤压着两个人，令这情景看起来亲昵又和谐。“我可不想让他看见我。你浅薄的丈夫，他的欲望既俗套又无趣。”
“不过我会在你身边的，我亲爱的，我始终都会注视着你。”
魔鬼融化成深重的阴影，流进地板的缝隙中。黛利拉疑神疑鬼地四处探看，她总觉得温馨的灯光中潜藏着不祥的气息。
门外传来不规律的叩击声，好像有人把整个拳头撞在门上。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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