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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无声坠落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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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哪个不长眼睛的?!”
他骂骂咧咧地回头,却对上了一双被怒火点燃的眼睛。
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却像是从余烬中刨出来的最后一丝火光。
他望了一眼地上那块脏兮兮的“小抹布”,又像是被这幅场景刺痛了一般,飞快收回目光,只是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那个保安。
“臭小子!你哪个班的?居然敢打保……”
他话还没说完,黎子升就冲上去,与他扭打了起来。
可十四五岁的少年哪里是成年人的对手,何况对方还是个保安,两三下的功夫,保安就跟拎小鸡似的把他制住了。
“嗬!你小子还想跟我打?”
黎子升的双手被反剪在身后,动弹不得,他不断挣扎,一边恨恨说道:“放开我!”
“是你先动手的!”
“你凭什么踹我的狗!”
“啊?”闻言,保安一愣,手上的力不由得松了下来,“这是你的狗?”
趁他松手的瞬间,黎子升的手肘狠狠撞向他的腹部,随后蹲下身,抱起那只小狗就跑。
“喂!臭小子你给我回来!”保安吃痛地抱着肚子,冲黎子升的背影骂骂咧咧。
黎子升一口气冲回了家,然而家里却没有人,
钥匙他放在书包里了,而书包在教室,他身上没带一分钱……
犹豫了一会儿,他敲了敲邻居的门,邻居一见是他,下意识就想关门,他赶紧拦住。
邻居不情不愿地听完原委,开始苦口婆心地劝他别救一条流浪狗,以及数落着流浪狗身上有多少细菌。
他话都没听完,转身就走。
黎子升回到家门口,却像是迷路了一般,怀中的小身体渐渐冷了下来,
他探了探它的鼻息,微不可闻,他茫然地喃喃自语:“为什么……”
两个多月前,他在附近的一个小巷子里发现了它,明明是晴朗的天气,它却浑身湿透,冻得发抖。
之后,他常常给它带些吃的,也会偷偷将家里的旧被子剪下几块,带给它取暖,
但它一直没有跟他回家,也很少离开那条巷子,他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
黎子升决定去那条小巷子看看,当他抱着它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他蓦地呆在了原地。
墙角处,零散地分布着几只看不出形状的血团,地上布满了喷溅而出的血迹,
密密麻麻,仿佛艳丽的罂粟花,凝结在了地上。
他慢慢地蹲下身子,终于能够分辨出,那几团僵冷瑟缩的东西是小狗的幼崽。
一共四只,每一只的身上都布满了弹孔的痕迹,是用最常见的玩具枪打出来的,
弹孔处已经不再有血流出,但毛上的血迹还在闪着湿润的光。
黎子升的眼前忽然一阵发黑——它不顾一切也要来找他,是为了向他求救的……
七点钟,杨红霞开着车回到校门口,准备晚自习的巡视,伸缩门缓缓打开,
然而就在门开到一半的时候,一道黑影疯了似的冲进了校门,像是等待这个时机已久。
下一秒,一道气急败坏的尖叫声回荡在整个校园里:“黎子升你给我站住!”
原本陷入沉寂的校园重新变得嘈杂了,晚自习的铃声已响过一遍,学生们却像地鼠一般,纷纷从窗边探出头来。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好像是有人闹事?”
“不是!五班那个黎子升,好像要跳楼!”
“啊?黎子升是谁?”
“哎呀!就是那个不良少年啊!爸爸是诈骗犯的那个!”
“啊这,他有啥想不开的?跟他同班的才想不开呢……”
“管他呢,跳就跳呗,听说他还造谣周添耀作弊……”
“我去,这人牛啊……”
教室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暗夜里鼠类的啃噬,隐秘而又躁动,然而令他们失望的是,始终没有人真的从楼上一跃而下。
这时,一阵密集而又忙乱的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隐约夹杂着几句咒骂,又渐渐远去,
门口望风的同学于是兴奋地跑回来宣布:“杨红霞他们上楼了!是真的!”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一个同学赶巧去上厕所,却被误以为是去看热闹的,有了“带头”的人,立刻就有几个胆子大的跟着出了门,
但更多的人依然待在座位上,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则专心做题,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楼底下慢慢聚拢了一拨人,
从上往下看,黑白相间的校服像是一坨烟灰,随着微风,隐隐飘浮在夜色中,
项上的人头也被烟灰所淹没,只有朦朦胧胧一点点肉色。
黎子升站在天台的护栏旁,风很大,吹得他有些站不稳,
他怀里还抱着那条脏兮兮的小狗,它仍然安安静静地躺着,像是睡着了。
天台的铁门被他反锁了,而保卫处的人还在来的路上,
门的另一头,老师们把门拍得震天响,同时还在不断地呼喊些什么,
透过门的缝隙,他第一次看到他们如此恐惧的表情,连那几个常常把他骂得狗血喷头的老师也不例外,
不知道为什么,他竟然有点想笑。
天台上的护栏很矮,只到他的膝盖,
他忽然玩心大发,伸出一只脚,悬在栏杆上面,铁门那边顿时一阵骚动,乱七八糟的呼喊声也变得更大了。
在空中停留了片刻,他又把脚收回,铁门那边的声音这才略小了些。
一种报复般的快感在他心中升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极深的憎恶,也不知道是对谁。
他低头往下望,黑夜像是一张厚厚的床,软软地呼唤着他往下躺。
令他始料不及的是,就在这时,怀里的小狗挣扎着醒了,
它依然是一副虚弱的样子,看见他以后,却奋力摇着尾巴,眼里爆发出喜悦的光。
眼前有血色一闪而过,他沉默地看了它一会儿,最后,把它放在了地上,一只脚慢慢踏上了栏杆。
这时,裤腿处传来一股拉力,小狗咬住了他的裤脚,
它用四只爪子一齐抵着地面,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死死地将他往后扯。
他回头看向它,仿佛错觉,它的眼里竟带有一丝脆弱的恳求。
恍惚间,他想起了父亲出狱的那天。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母亲不在家,他透过猫眼,看见门外站着个陌生人,
他看着不老,头发却白了一大片,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皱纹会一起滚动,看着一点都不像个坏人。
可从此,他们一家人都不得不像过街老鼠一样活着。
门口处传来开锁的声音,他快要没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