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坠落》焰尾墨

1、无声坠落 上

　　“死狗！滚一边去！脏死了！别给老子进学校！”
　　一中的校门口，保安正挥舞着扫把，把一块脏成抹布的小东西用力往外挤，那小家伙却死死地用爪子扒着扫把，卯着劲儿地想往校门口冲，连齿缝都透着一股杀气。
　　“这死狗怎么了？疯了吧？笑个屁呀！来帮老子！”
　　正是刚放学的时候，不时有学生三三两两地走出校门，看到这一幕，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但无一人敢上前。
　　小狗气喘吁吁地仰躺在地上，却还是扭动着，要往学校的方向爬。
　　“你敢过来老子弄死你！”保安恐吓道，用指节恶狠狠地敲了它一下。

　　“哔哔——”
　　尖锐的喇叭声传来，一辆黑色路虎已经停在了伸缩门前，几个保安俱是一惊，
　　驾驶位上，一个胖胖的中年女人正对他们怒目而视。
　　车窗降下，女人怒气冲冲地骂道：“你们堵在这里干什么？”
　　“不好意思杨主任！这里来了条疯狗，我们马上把它给弄走！”
　　“我不管你们在搞什么飞机，赶紧给我开门！我要进学校！”杨红霞扶了扶窄窄的黑框眼镜，表情充满了不耐烦。
　　刚刚还幸灾乐祸的同事这才赶来帮忙，保安们人手拎一条狗腿，提菜似的把这条狗丢到了校门口的马路上。

　　办公室里，几个老师正卯着劲儿将两个扭打在一起的男生拉开。
　　其中一个男生像头被激怒的狮子，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怒火，两个男老师缩着头，紧紧抱着他的腰，生怕他下一秒就把拳头挥到自己脸上。
　　另一个男生则被几个女老师拉着往后躲，他脸上青紫了一块，唇角却挂着一副胜利者的轻蔑笑容。
　　杨红霞一走进办公室，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

　　“给我住手！”她尖锐地喊道，一边挤了过去，高跟鞋的声音很刺耳。
　　她不由分说地挤到两人中间，试图打人的男生松了劲，表情冷淡地后退了两步。
　　杨红霞指着打架的男生，劈头盖脸骂道：
　　“成天就知道惹是生非！一天天的，不让人省心！我要是你妈，肯定被你气死！”
　　男生低着头，那双深藏在浓密睫毛中的眼睛没有光亮，仿佛深潭一般，吞噬了所有的情绪。

　　另一位男生则在女老师的搀扶下站好，他扶了扶略歪的金框眼镜，又细细抚了一番衣领，俨然一副好学生模样。
　　“杨主任，刚刚确实是添耀有错在先……”
　　“添耀有什么错？再大的错，也犯不着动手打人哪！”

　　她看向周添耀，他正乖乖地站在一旁，一副谦和顺从的样子，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一脸嫌恶地转向打人的男生：
　　“黎子升你看看你，再看看人家！你不觉得丢脸吗？”
　　黎子升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只是将头偏开，似乎根本不想看到这群人。
　　“头发头发不梳！衣服衣服不洗！”
　　杨红霞走近他，食指一下一下地戳着他的胸口，
　　“你还有个学生样吗？你妈辛辛苦苦供你上学，你对得起她吗？”
　　“别跟我提我妈！”黎子升似乎被触碰到了逆鳞，他猛然转过头，冲她怒吼一声。

　　杨红霞被他吓了一跳，忍不住后退了两步，“你还敢顶嘴？”
　　见气氛不对，一位男老师适时开口道：“杨主任，这件事我来管就好了，毕竟是我班里的学生……”
　　“陈老师，这你就错了！黎子升我不管，但添耀可是全市的优秀代表！三好学生！”
　　她拔高了音量，又用一种蔑视的眼光看向了黎子升，
　　“这样的人，居然也能被举报作弊？还是被一个成天打架、迟到、旷课的差生举报，真是奇了怪了！”
　　“可是，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我们是不是该查下监控……”
　　“怎么不清楚？”杨红霞一脸嘲讽地打断他，
　　“事情不是明摆着吗？他嫉妒添耀的成绩，就污蔑他作弊！拖他下水！你还要为了这小子查监控？那是对添耀的侮辱！传出去就是天大的笑话！”

　　那个原先还在犹豫的老师沉默了，杨红霞满意地一笑，却突然间看见黎子升正紧盯着自己，那眼神让她一阵发毛，
　　她忍不住骂他：“你盯着我干嘛？说错你了吗？”
　　黎子升嘲弄地一笑，再次偏开了头，似是自言自语：
　　“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我做了我至少敢认，哪像某些人，狗仗人势。”

　　话一说完，周添耀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杨红霞也被他激怒了，
　　“你骂谁呢？！”
　　她扬起手，几乎要当场给他一个耳光，旁边的老师连忙拉住她，
　　“杨主任！他也才初二啊，毕竟是个孩子。”一个女老师劝道。
　　杨红霞大喘了好几口气，才慢慢平息怒火，她恶狠狠地说道：
　　“行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反正该说的都说完了！别再给我惹事！”
　　她看了看周围的人，“都散了吧，别杵这儿了。我今天要被气死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连教导主任都这样说了，自然不会再有回旋的余地，其他老师纵然觉得处理得有些草率，也只能一声叹息，摇摇头走开了。

　　办公室只剩下周添耀和黎子升两个人。
　　周添耀走近他，脸上还压抑着怒火，但他尽力做出了一副轻蔑的样子，啧啧了两声，“真可怜，谁会相信你呢……你以为你是谁？我虚伪？我他妈再虚伪也有人给我兜底，你呢？”
　　见黎子升不应答，他又若有所思地噢了一声，
　　“对哦，我怎么忘了，你的好爸爸不是刚从牢里出来吗？你怎么不叫他来打我啊？”
　　他本以为说完这句话后，黎子升会像刚才那样发怒打他，可意外的是，他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是说了一句：“滚开！”就垂着头，慢慢地走了出去。

　　时针指向了六点钟，黎子升回到教室的时候，已经没剩几个人了。
　　他一进门，前桌的女生便像受惊的小兔一般抬头，又立马将头埋进了书本里。
　　他回到自己的书桌，上面画满了鬼画符一般的字，那些字他平时都是不看的，今天却停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看完了。
　　“罪犯的儿子也是罪犯”、“垃圾滚出五班”、“死骗子”“你怎么不去死呢”、“你妈**了”……
　　种种不堪入目的辱骂，字迹都不新，已经存在许久了。
　　他站在那儿，无声地看了很久，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他看了看抽屉，出来时放在那儿的一本书也不见了。
　　片刻后，他把书包放在座位上，转身离开了教室。

　　入冬了，天黑得早，橘红与粉红揉成一整团暮色，层层晕染了半片天空。
　　他走在路上，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拉，风从领口灌进来，吹得里面那件纯白上衣鼓荡着，像藏了满怀的白鸽。
　　他有些失神地走着，似乎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直到走到校门口，看见几个保安围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时，他才蓦地定在了原地。
　　“我也没踹多大力啊，这狗怎么不动了？”
　　一个保安挠了挠后脑勺，纳闷地说道，话音刚落，一股大力狠狠撞上他的后背。
　　“你干了些什么？！”